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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 直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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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直觉》
亚琛工业大学的项目进展会议刚结束,林知意基于环境微变量补偿算法的新模型,成功解释了之前困扰团队数周的数据异常,为项目扫清了一个关键障碍。霍夫曼教授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当众总结道:
“Lin的工作体现了跨学科思维的独特价值,她的模型不仅解决了问题,更为我们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方向性修正。”
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
林知意平静地整理着笔记,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有奥利弗那种混合着欣赏与不甘的灼热视线,但另一道更复杂、更执着的目光,则来自会议室后排角落。
艾米丽?冯?特奥德斯堡,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灰色香奈儿套装,栗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她是以家族基金会“潜在合作方代表”的身份受邀列席的。
整个会议过程中,她几乎一言未发,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静静地观察着,焦点始终锁定在林知意身上。
人群开始散去,艾米丽立刻起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被严格训练过的、不容置疑的韵律,径直走向正准备离开的林知意。
“林知意,是吗?”
她的德语带着古老家族特有的优雅腔调,但开口的急切却打破了几分那份优雅,
“你的报告非常精彩。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生物医学的感性与工程学的绝对理性,结合得如此……富有张力。”
林知意抬起眼,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她看到了表层礼貌的欣赏,但更深层,是一种近乎饥渴的探究,仿佛自己是一个亟待破解的、充满了矛盾吸引力的谜题。
“谢谢。这只是逻辑推导的结果。”
林知意的回应是她惯常的、礼貌而疏离的基调。
“逻辑?”
艾米丽微微歪头,这个本该显得俏皮的动作,由她做来却带着一种分析式的审视,
“不,我认为是更底层的东西。是意志。为了庆祝你的成功,以及……再次感谢你上次的‘帮助’,我希望能邀请你共进晚餐。我知道一家顶级的……”
“抱歉,冯?特奥德斯堡小姐。”
林知意打断她,再次尝试运用那套新学的、带着温度的拒绝策略,她甚至努力让嘴角弯起一个微小的、苏晓晨式的弧度,
“我晚上的时间已经预约给了实验数据。而且,我们似乎并不适合进行工作之外的社交。”
艾米丽并没有像奥利弗那样露出失望或识趣的表情。她反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她上前一步,靠得更近,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直觉:
“不,我们很像。”
林知意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我见过很多人,林小姐。”
艾米丽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林知意冷静的外表,
“我见过追求名利的,见过沉迷享乐的,也见过像霍夫曼教授那样纯粹为科学燃烧的。但他们大多……一览无余。”
她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终于找到目标的激动,
“但你不一样。你的理性,你的专注,甚至你在酒吧里那笨拙得可爱的社交尝试……都像是一层坚硬的、完美的外壳。”
她的视线仿佛具有穿透力,扫过林知意严谨扣好的衬衫袖口。
“你在守护什么?”
艾米丽的声音几乎成了耳语,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敲击在理性的冰面上,
“一段不容玷污的往事?还是……一个让你必须如此强大,才能不去打扰的人?”
“……”
林知意感觉自己的核心处理器像是被一道高压电流击中,运行日志里瞬间弹出一连串红色的警告。
所有情感防火墙自动提升至最高级别,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周身散发出比亚琛冬日更凛冽的气息。
“这与你无关。”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比以往更加坚硬。
然而,艾米丽却像是终于收到了期待的反馈,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甚至有些扭曲的快乐笑容。那笑容彻底打破了她精心维持的完美面具,显露出底下不常示人的、真实的疯狂与渴望。
“我猜对了。”
她喃喃道,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我就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不是空心的。你的心里,装着东西。沉重而珍贵的东西。”
……
第二天中午,一个需要两人才能抬动的、散发着昂贵木材香气的紫檀木雕花礼盒,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林知意所在的实验室。这阵仗引来了所有同事的围观。连见多识广的霍夫曼教授都好奇地推了推眼镜,凑了过来。
林知意在众人注视下打开礼盒。里面,黑色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整套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镀铑顶级分子建模工具,每一件都像是艺术品。
旁边,是一本用真空防尘罩保护着的、纸张泛黄的书籍——沃纳?海森堡亲笔批注的《量子物理的哲学问题》初版。
安静的实验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卢卡捂着心脏,用夸张的意大利语腔调低呼:“圣母玛利亚……这够买下一辆跑车了!”
礼盒中附着的卡片,是艾米丽工整却缺乏情感温度的花体字:
“致照亮迷雾的Lin:
愿工具延伸你的思想,愿智慧常伴你身。
—— 你的艾米丽”
林知意看着这份过于贵重、精准打击她专业领域的礼物,感觉到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被物化的、令人不适的冒犯。
这不像追求,更像是一次精心计算的“学术进贡”。
她面无表情地合上礼盒,在原包装上贴了一张便签:
“冯?特奥德斯堡小姐:实验室标准配置已满足所有研究需求。如此厚赠,于规不合,于心不安。恕难接受。——林知意”
当天下午,艾米丽就亲自出现在了实验室门口,脸上带着真切的、毫不作伪的困惑。
“为什么不喜欢?”
她绕过林知意,仔细检查着被退回的工具,如同质检员,
“是工具的材质不符合你的手感?还是精度达不到你的要求?或者是那本书的版本不对?”
她说着,朝身后跟着的助理打了个手势,助理立刻抱上来一摞厚厚的产品目录和拍卖行图录,
“我们可以立刻更换,直到找到你满意的为止。”
林知意看着她如此认真地排查“技术参数”的样子,忽然间,深刻地理解了当年她用物理公式分析,自以为是的给苏晓晨分析情感和舞蹈时,为什么她会漏出那种无奈的和怪异的表情。
……
周五清晨,林知意刚走出公寓楼,准备前往实验室,就被一片耀眼的、几乎能灼伤视网膜的红色挡住了去路。
艾米丽?冯?特奥德斯堡,赫然穿着一身极其合体、剪裁考究的正红色苏绣旗袍,裙摆上用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金凤凰,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然而,与这身极具东方风情的装扮格格不入的是,她外面套了件巴宝莉的经典款卡其色风衣,脚上瞪着一双足有十厘米高的普拉达黑色高跟鞋。这身中西合璧、季节混乱的打扮,让她看起来像一棵被精心装饰、却不知所谓的热带圣诞树,醒目得令人窒息。
她怀里抱着巨大无比的一捧鲜红色郁金香(她连夜查询到的花语:炽热的爱的宣言),繁茂的花朵几乎将她整个上半身都淹没。
“林!”
从花多梢头看到林知意出来,艾米丽立刻用她那蹩脚得像是用谷歌翻译直接拼凑的中文,铆足了力气大喊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清晨赶课学生的目光。
她上半身微微后仰,稍有点费力的将那一大捧郁金香挪到一侧:
“我、学习中文!也、学习中国文化!”她骄傲地宣布,仿佛完成了某项伟业。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发表就职演说,用尽毕生所学,一字一顿地高声背诵:
“沉鱼落雁!闭…………Verflixt(德语:真见鬼)!是……比月亮还害羞的花??”
“噗——咳咳咳!”不远处一个正在喝咖啡的中国男留学生直接喷了出来,弯着腰咳得惊天动地。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哄笑和手机拍照的“咔嚓”声。
艾米丽还在继续:“还有,等我想想……对了!请国请城!Prima(德语:完美)”
艾米丽洋洋得意,满脸的喜悦,表现十分满意,然后走近两步,忽然她……单膝跪下了……
“林,我对你……一见钟情!”
林知意彻底僵在了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她看着艾米丽被旗袍高领勒得微微发红却强装优雅的脖子,看着那束在寒冷晨风中瑟瑟发抖的娇嫩郁金香,看着周围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兴奋人群……
就在这无比尴尬的时刻,一阵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某个当红流行歌手的舞曲。
艾米丽手忙脚乱地在风衣口袋里摸索手机,巨大的花束让她动作笨拙,差点把整捧花摔在地上。她好不容易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不耐烦地皱起。
“亲爱的?什么事?”她切换回流利的德语,语气带着明显被打扰的不悦,“……啊,梵克雅宝的那条限量款项链?哦,那个啊……”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眼睛一亮,音量陡然提高,几乎是冲着话筒喊了出来,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清:
“汉娜,听着!我给你买!没问题!再加一个LV的最新款手袋!够了吗?但是,以后!请不要再打电话给我,好吗?是的没错,就是那个意思。我找到了!我找到我的真爱了!我正在向她表白!现在!就在此刻!”
她“啪”地挂断电话,脸上带着一种解决了麻烦后的轻松与得意,重新看向林知意,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功绩,期待着对方的嘉奖。
这一刻,林知意心中所有的错愕、尴尬和无奈,都因一种似曾相识,化为了些许的理解。
这种对爱的……笨拙。曾经的她面对苏晓晨的感情时,何尝不是如此笨拙?只不过曾经的自己是畏缩和推拒,没有眼前女人的百分之一的勇气。
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滑稽旗袍、抱着俗艳鲜花、用打发情人来证明真心的贵族小姐,清晰地看到了那华丽外表下的内核——内心荒芜。
“艾米丽,”
林知意第一次,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你的中文……进步很大。这件旗袍,也很……特别。”
艾米丽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毫无阴霾的惊喜,像是个得到了渴望已久糖果的孩子。
但林知意接下来的话,让那灿烂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
“但是,”
林知意的目光变得遥远而温柔,仿佛穿越了万水千山,落在了某个具体的身影上,
“我的心里,很早以前,就住进了一个小太阳。”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坚定,清晰地传入艾米丽耳中,也传入周围竖着耳朵的围观者耳中:
“她莽撞、冲动,有时候还很麻烦,总会打乱我所有的计划。”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真实的、无奈的,却无比柔软的弧度。
“她会把我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世界搞得一团糟,也会在台风天顶着狂风暴雨,浑身湿透地跑来给我送伞;她跳起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好像能把整个世界都照亮;她哭起来的时候,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让人又好笑又心疼……”
林知意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艾米丽,眼神清澈而决绝:
“我的喜欢,我的心,早就被她一个人,完完整整地、不讲道理地全部占满了。再也塞不进任何别的人,任何别的东西。”
她看着艾米丽,清晰而缓慢地,为她这场盛大而荒诞的追逐,画上了休止符:
“所以,对不起。我这里,已经没有位置了。永远都不会有。”
艾米丽抱着那束巨大的、此刻显得无比讽刺的郁金香,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华丽的东方玩偶。昂贵的旗袍、娇艳的鲜花、周围看戏的人群……此刻都成了对她这场倾情演出却无人买账的最残忍的嘲讽。
她不是输给了一次简单的拒绝,而是输给了林知意说起那个“小太阳”时,那她自己穷尽所有财富与地位都从未拥有过、也永远无法理解的——无比笃定、无比充盈满足、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的眼神。
“是的,我很满足”
林知意心中叹息着:
“苏晓晨,谢谢你,你用热情、眼泪和笑容开垦并占据的我的心,原来竟然是这样丰饶与坚固。任何外来的、看似炫目的东西,都无法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
在接下来的项目推进中,林知意似乎拥有了更沉静、更专注的动力。不仅持续优化着自己的模型,更主动承担了与机械工程学院小组的数据接口标准化对接工作。
她发现,自己那种条分缕析、力求精准的表达方式,在协调不同学科背景的团队成员时,竟然意外地高效。
一周后的项目周报会议上,霍夫曼教授在听完各方汇报后,目光赞许地落在林知意身上,宣布了一项新的任命:
“鉴于Lin在近期工作中展现出的出色解决问题的能力和跨学科沟通中清晰的逻辑思维,由她主要负责与机械工程学院的数据接口标准化协调工作。我相信,她能很好地理解和衔接不同领域的思维差异,确保项目数据流的顺畅与统一。”
这不是一步登天的耀眼,而是稳扎稳打的、向着项目核心圈迈出的坚实一步。
她的光芒,正在专业能力与责任担当的双重磨砺下,逐渐褪去青涩,变得沉稳、坚实而无法被忽视。
她知道,每前进一点,就离那个守护着的未来,更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