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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州(一) ...

  •   江州城并不富庶,街上南来北往的皆是靠务农或出苦力为生的百姓,朝升夕落的太阳,寒来暑往的更迭,他们日复一日地看,也年复一年地过。在这一成不变的日子里,眼前这茶楼是唯一称得上“新鲜”的事物。

      “五百年前,琰国盛世九代,河清海晏,人人都以为琰国能千秋万代,却偏偏亡在第十代君王手里。”

      哪怕对着的人全都是一摸兜掏不出两个子儿,台上的那个说书先生仍是讲得唾沫横飞。

      “这位君主,沉迷酒色,滥杀忠臣,使上天震怒,致琰国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之际,有臣子献策:若迎娶雪山之巅神女,可救国运!君王听闻大喜,立刻派仪仗迎神女入宫。”

      底下一片查查切切,有人嚷嚷道:

      “还是当皇帝痛快啊!什么神女仙子的,说娶就娶了!”

      “那你也当皇帝去!”

      此话一出,周围笑成一片。那人面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

      “当皇帝又有何难?就看这几年,你们谁能说清,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个皇帝?”

      “今年冒出来个姓王的皇帝,明年就会有姓刘的,姓张的。这么多的皇帝,可见做皇帝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那你快当去啊!哈哈哈...”

      又是哄笑一片。那说书先生等笑声停下,这才接着讲道:“迎回神女,众臣子皆以为国将有救,可谁知,这所谓神女,竟不是琰国的救星,而是琰国命定的灾祸!”

      又是一片哗然。

      “那人假冒神女入宫以后,祸乱朝政,鼓动皇帝行劳民伤财之举,生生掐断了琰国最后一丝国运!”说书先生将折扇当惊堂木,敲的劈啪作响,“果然不出两年,琰国国破,皇帝自裁,义军攻进城内,砍下了那灾星的首级,可他却凭借除去琰皇功德圆满,就此尸解飞升。”

      “好不公平!”有人问道,“这人做下这么大的罪孽,天庭竟也能容得下?!不知玉帝让他掌管何事?”

      “此仙以杀入道,专掌科刑。他嫉恶如仇,为惩奸除恶,常以身入局,正是大名鼎鼎的司刑真君葛寻!相传...”

      “行了,老头!”

      没等先生讲完,底下一位带刀的彪形大汉就发了话。

      “什么惩奸除恶,什么司刑真君,早没这回事儿了!”

      那大汉周围坐的都是和他一样身形魁梧的汉子,个个带着兵器,与旁边穿着麻布扛着锄头的民众格格不入。大汉一发话,身边的人也都纷纷拍桌应和,声音洪亮宛如几十个和尚撞钟,叫人胸膛里都跟着震动。

      那大汉放任手下胡闹,又道:“一群乡巴佬,还捡这老掉牙的事儿听,现在天上早变样了!”

      听书的都是平头百姓,乍然见他们凶神恶煞,一个个都咪了起来,谁也不敢去触霉头,只一个有些年轻的站出来,壮着胆子问道:“这都是神仙真人的事儿,你...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我可太知道了!”那汉子嗤笑一声,伸脖往地上吐了口痰,洋洋得意道,“就刚那老头讲的葛寻,你们猜他怎么着?啧啧!”

      他比了个自上而下的动作,幸灾乐祸道:“他啊,走火入魔,被夺了神职,贬下凡了!”

      这确实少见,底下议论一片,那年轻后生问:“是...是南边儿传来的消息吗?”

      “呦,你消息还挺灵?”大汉一挑眉。

      那后生挠了挠头,说道:“我也是猜的,那边来的人都说,从天上来了个很坏的仙人,自从他下了凡,南边儿一连死了不少人!”

      “嚯!都死人了...”

      新鲜事谁都好奇,可大家不敢跟这些大汉说话,只敢问这后生。不多时,年轻后生的身边便围了不少人。

      那大汉本来想自己出风头,可现在却让那小子捡了现成,很是不爽。他起身推开围着的人,竟把刀架在了后生的脖颈上。

      那年轻人登时就吓白了脸。

      大汉手腕一抖,“铮”地一声,刀鞘竟自己飞了出去,刀锋擦着年轻人的侧颈,一行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接着说啊?”那大汉手下用力,“让老子听听,你还知道些什么?”

      年轻人冷汗岑岑,哆嗦地话都说的稀碎。

      “没...没别的了...”

      一见此景,谁还敢在这儿看热闹?周围的人纷纷往店外逃去,可跑到门口,又都门口的手下给吓退了回来,最后只得鹌鹑一般缩在角落里。

      那年轻人吓得手脚俱软,涕泗横流,他哀求道:“爷!道爷!放过小的吧!家里几张嘴还得靠小的卖力气过活呢...”

      “哦?你还要卖力气吗?”

      大汉大笑着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脸。

      “我看你一个种地的,消息倒是比我还灵通些,你合该有大作为啊,啊?!”

      “不,不敢...不敢...”

      年轻人直接尿了裤子,茶馆内众人都闻见了那尿骚味儿,一时间人人自危。

      “瞅你这胆儿...”那大汉嫌恶地看了眼,收了刀,又接着说道,“我还知道点别的,你们想听吗?”

      众人纷纷点头,再没人说个不字。

      “这就对了。”

      大汉扛刀又坐下,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

      “说那堕仙葛寻从前做神官,风光得很,可哪怕是替天行道的神仙,也受不了杀业缠身!天帝见他道心崩毁,难堪大任,这才将他贬下凡间。”

      “落了凡尘后,这堕仙似乎是受了刺激,自此便行事诡谲,爱在身上穿戴些人骨,行走间骨殖碰撞咯吱作响。凡人若是碰见他,只能闻其声,还未见其人,便要丢了性命!”

      下面的男男女女皆面露惧色。

      “宗主真是见多识广!”一名手下拍马屁道,“只是我看,传闻也不可尽信,那葛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都被贬下凡了,还能有什么厉害的!”

      几个手下狗腿地围到在大汉身边。

      “宗主英明神武,若是有天他跟宗主您对上,恐怕不出十招,宗主就能拿下他的人头当脚凳踩!”

      手下们一人一句,将这大汉捧得红光满面,围观的百姓怕祸到临头,也纷纷跟着夸赞,屋里一片虚伪的欢腾。

      大汉被夸得正找不着北呢,忽而一阵寒风拂面,角落里传来一人清洌洌的声音:

      “当脚凳吗?好大的口气。”

      那声音不高,却冰针一般戳破了方才的假象。屋内众人齐齐望去,见里茶馆门口最近的桌旁,坐了个衣着尤为朴素的男子。

      “什么人!”

      方才那里明明是空桌,屋里十数双眼睛,其中不乏有些能耐的修士,可他来去自如,不露分毫气息,可见这人是个高手!大汉心下一沉,守门的几个手下纷纷拔刀出鞘,又被他举手制止。

      “我姓刘,是山上屠龙宗的宗主。我看道友实力不俗,敢问是哪门哪派的修士?”

      那男子搁了茶杯,不回答刘宗主,反而问他。

      “宗主?像你这样的恶人,也敢自称一宗之主吗?”

      “哎呦,竟是个砸场子的!”刘宗主闻言冷笑,以真气将刀震得出鞘三分,道,“这位道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今日要打老子的脸,可有想过怎么收场吗?”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男子嗤笑一声,“开宗立派者,从古至今,无一不是光风霁月,心怀天下之人,可我看你...呵。”

      此话一出,那帮手下立刻骂成一片。刘宗主怒极反笑:“好一个实话实说!看来,老子要是再不露两手,就要被人小瞧去了!”

      说完,刘宗主便拔刀出鞘,几个闪身便到了那男子面门前。身旁的手下也纷纷出刀,将他的退路堵了个水泄不通!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可一晃神的功夫,那男子竟然就这样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刘宗主扑了个空,心下一紧,连忙召唤手下护他左右。

      “出来!别跟老子耍阴招!”

      “不是说要拿我的头作脚凳吗?你们就这些本事?”

      破旧的茶馆四处漏风,众人看不见那男子的身影,却感觉他的声音就在头顶回荡。那声音如有实质,明明听上去轻飘飘的,却压的人抬不起头来。

      “我为神官时也算兢兢业业,现为堕仙,也坚守本职。”他语语调虽平,却无端让人听出不悦来,“不过是暂时迷障,天帝都给了我下界重新寻道的机会,不过一群凡人,也配议论我的不是?”

      一个个都滥造口业,以讹传讹,罪无可恕!
      葛寻越想,怒火越盛。

      天帝说他滥杀无辜,笑话!他是杀人了,可他杀得哪个不是有罪之人?!

      若是滥杀无辜,强取豪夺,诬良为盗,那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罪人。可若是姑息养奸却酿成大祸,占尽便宜仍嫉贤妒能,这些人难道就没有罪吗?!

      既然有罪之人皆是毒瘤隐患,而惩罪是我之责,为何反而要惩罚我?!

      除恶务尽,我有何错!

      葛寻看着底下一张张颜色各异的面孔,又想起天帝高深莫测的样子,越发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如若不是先被坏了气海法力不断流失,后又缚上咒枷封了剩下的法力,他哪里会给这群作恶之人在此搬弄是非的机会?!

      “怎么,看我如今落魄了,便想把别人的杀孽和过错都赖在我头上吗?!”

      一片惊惶之中,只有说书先生听清了这人说话,大惊道:

      “他!他就是葛寻!!”

      话音未落,道道灵波排山而来,在场的人无不跪伏在地,紧接着眼前一暗,屋外明明是晴天,可屋里却狂风大作,吹得人几乎无法直立。众人被风迷了眼睛,隐约只见眼见晃过几道虚影,又听见耳边传来沉闷的“噗噗”声,像是成熟的果实落了地。

      说书先生混乱中也跟着倒在地上,待他再睁眼时,便看见茶馆内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全都碎肉一般瘫在地上,像是被棍棒一类的东西生生打碎,内脏和血肉到处都是,腥臭的血淌了满地。

      一瞬间,全死了,竟连一声叫喊也无!

      他惊骇之间险些晕过去,余光里忽而看见两个人影,赶紧转头看去。

      只见那刘宗主正跪在茶馆的中央,而方才还不知所踪的葛寻,此时正用一柄外形似剑,却与剑不大一样的兵器指着刘宗主的眉心。

      那兵器是一把锏,将近三尺长,一寸多宽,四棱无尖,明明刚才打死了那么多人,可锏身滴血不沾,寒意逼人。葛寻身形瘦削,却单手持着,看起来毫不费力。他指着刘宗主,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你可认罪?”

      “呸!”刘宗主的双臂像是断了,软塌塌地垂在身侧,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我何罪之有?!”

      “你不承认,那我便告诉你。”

      葛寻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你曾屠尽江州的一个村子,只为了将那里作为你宗门的总坛。这你总记得了吧。”

      葛寻逼近一步,说道。

      “承认吧,我的勘罪从未认错一个恶人。”

      “呵,我是恶人,你葛寻又能好到哪里?”刘宗主扯了扯嘴角,“无论是真是假,如今你早已恶名远扬,还有谁会信你惩恶扬善?”

      “愚民所想,与我何干?”葛寻拧眉看着刘宗主。

      “与你何干?”刘宗主哈哈大笑,“葛仙尊,你坚信你一直在除恶,可今日之事,在那些只看表象的愚民眼里,你就是杀了无辜的人!”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早就不是以前的司刑真君,而是跟我们一样的恶人了!”

      “是非善恶从不在他人之言!你休想惑我道心!”

      葛寻不欲和他多讲。他手一扬,勘罪便重重打在刘宗主的背部,只一下,便打得刘宗主口吐鲜血,筋脉寸断!苟延残喘之际,那刘宗主仍强撑着起身,薅住了葛寻衣角。

      “你还寻什么道?跟我一起...入畜生道吧...”

      话说完,人就没气了。

      老先生见此惨状,吓得直喊饶命,“扑通”一声跪下,不住地叩头,可直至磕的额间淌血,也不见葛寻有什么动静。他悄悄抬头一看,见茶馆里哪里还有葛寻的影子,只剩下破桌几张和一地的尸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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