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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孤崖问天 ...

  •   (上)

      夜色如墨,将峨眉山紧紧包裹,唯有一轮明月当空,让肃杀的空气中似有一息尚存。前山方向的喊杀声隐约传来,如同远天的闷雷,敲在每个人心头。
      紫阳宫众人护着王同五、庄梦蝶,沿着陡峭的山径疾步而行,直奔后山禁地。沿途所见,原本应由太玄殿弟子值守的关卡要隘,此刻竟空无一人,唯有山风呼啸而过,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掌门,各处守卫似乎都已按计划调离了。"俞贯虹浓眉微蹙,沉声禀报。
      吴道广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漆黑的山林,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何师弟部署周详,想必是为了集中力量应对前山之敌。我等速往藏经阁,不可耽搁。"
      王同五紧紧跟在吴道广身侧,手心满是冷汗。前山的厮杀声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次兵刃交击的锐响,都让他仿佛看到又一位峨眉弟子倒在血泊之中。"都是因为我..."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庄梦蝶,见她秀发微乱,清丽的脸上血色尽失,唯有那双紧握紫竹笛的手,依旧坚定。
      终于,众人登上了问天崖。崖顶平台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身后便是峨眉禁地藏经阁的重檐飞角,在夜色中沉默矗立,仿佛亘古如此。
      就在众人刚刚踏上崖顶石板,尚未站稳之际——
      "吴真人,别来无恙。"
      一个清越平和的声音,如同雪山融化的冰泉,毫无征兆地响起。只见崖边,一袭月白长衫悄然矗立,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与这夜色、这孤崖融为一体。卓玉堂缓缓转身,冰蓝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幽深,目光平静地落在吴道广身上。
      紧接着,毛骧、文不成、邹项、一众都尉府亲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崖石阴影、古松之后缓缓步出,无声地切断了他们的退路,形成了合围之势。
      紫阳宫众人瞬间色变,兵器出鞘之声不绝于耳。俞贯虹、梅玉贞、叶云天立刻抢步上前,将吴道广和王同五、庄梦蝶护在中心。
      吴道广紫袍微拂,上前一步,将身后小辈牢牢挡住,气息沉凝如山,与卓玉堂那无形的寒意分庭抗礼。"卓先生,毛大人,诸位真是好手段,竟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我峨眉腹地。"
      毛骧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语气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吴真人过奖。‘山人’自有妙计!"毛骧并未想透露何道真的身份,只是一语双关的回了句。
      卓玉堂抬手,示意毛骧稍安,目光依旧澄澈地看着吴道广:"吴真人,朱明取代暴元,乃是天命所归,解民倒悬。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江湖之力,亦当纳入王化,各安其分,方能保四海升平。此乃大势所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请真人以苍生为念,交出张氏遗孤,以及...他们身上那不该存于世间、足以动荡朝堂的'秘密'。如此,可免干戈。"
      "秘密?!"王同五心中猛地一揪,瞬间想到那两枚月下显圣的玉佩!他猛地看向庄梦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与了然。原来,朝廷真正的目标,不仅仅是他的身份,更是这连他们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玉佩之秘!
      吴道广眉头微蹙,他虽不知"秘密"具体所指,但心知这必是朝廷发难的真正借口。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卓先生,朱元璋得天下,自有其功过,贫道方外之人,不予置评。然则,同五、梦蝶二人,早已与前朝旧事斩断牵连,不过是两个身世飘零、欲在峨眉寻一栖身之所、参悟道法、涤荡心尘的孩子。朝廷为何定要行此斩草除根、牵连无辜之事?岂不怕有伤天和,徒造杀孽?"
      "前朝血脉,便是原罪!身怀异宝,更是取祸之道!"毛骧冷笑一声,语气森然,"吴道广,休要再巧言令色!"
      卓玉堂再次抬手,目光扫过紫阳宫众人紧绷的脸,最后落回吴道广身上:"看来真人心意已决。既然如此,刀兵相见,难免死伤,非你我所愿。不若依循古礼,以武论道——三阵赌输赢。双方各出三人,三局两胜。若我方胜,请真人履行承诺,交出二人;若贵方胜,我等即刻下山,绝不纠缠,今日之事,就此揭过。真人以为如何?"
      这提议看似公平,甚至给了势弱的紫阳宫一线生机。俞贯虹、梅玉贞等人闻言,紧绷的心神稍松,若能凭武艺取胜,或可免去一场血战。
      吴道广深邃的目光与卓玉堂那冰蓝色的眸子对视片刻,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气机在交锋。他心知此乃缓兵之计,或有阴谋,但眼下形势比人强,这或许是保全身后众人最好的选择。
      "好。"吴道广缓缓颔首,"便依卓先生之言。"
      "某家来打头阵!"
      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从毛骧身后响起,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巨汉排众而出。此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如铁,在月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他每踏出一步,崖顶的青石板都微微震颤,手中那柄百斤重的狼牙棒随意拖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正是"破甲锥"石破!
      紫阳宫众弟子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巨汉一看便是外家横练功夫登峰造极之辈,力大无穷,寻常刀剑难伤。
      俞贯虹浓眉一轩,正要迈步出阵,梅玉贞却已抢先一步:"大师兄,你是本门支柱,后面还需你与师尊压阵,这一阵让师妹来。"
      叶云天张了张嘴似要劝阻,但见梅玉贞神色坚定,终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紧握剑柄的手微微发白。
      "峨眉梅玉贞,请赐教。"梅玉贞青衫飘飘,持剑行礼。
      石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小娘子细皮嫩肉,某家一棒下去,怕是要香消玉殒!"
      话音未落,狼牙棒已带着恶风横扫而来,势如奔雷!梅玉贞不敢硬接,纤腰一扭,如穿花蝴蝶般闪避开去,剑尖疾点石破手腕。石破招式虽猛,但转折间略显滞涩,梅玉贞正是看准这一点,以轻灵对刚猛,剑光如雨,专攻其必救之处。
      两人缠斗三十余招,石破空有一身神力,却被梅玉贞精妙的身法耍得团团转,狼牙棒每每擦着她的衣角掠过,险象环生。紫阳宫弟子看得手心出汗,每当梅玉贞惊险避过重击,便响起一片低呼。
      吴道广微微颔首,对俞贯虹低声道:"玉贞已窥得制胜之机。石破力大却失之灵变,久攻不下必然心浮气躁。"
      果然,又过十招,石破久战无功,怒吼一声,狼牙棒高举过顶,使出一式"泰山压顶",全身空门大露!梅玉贞等的就是这一刻,身形如电切入,剑尖精准点中其手腕要穴。
      "撒手!"
      石破只觉手臂一麻,狼牙棒"哐当"坠地。他踉跄后退,满脸难以置信。
      梅玉贞收剑而立,气息微喘:"承让。"
      紫阳宫一方,顿时欢声雷动。
      毛骧面色阴沉地缓步而出,绣春刀悄然出鞘,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俞贯虹,紫阳殿首座大弟子!冥顽不灵之辈,受死吧!”
      “正要领教!”俞贯虹毫无惧色,霸王枪一抖,枪尖震颤如龙吟,大步迎上。
      两人皆是当世高手,一交手便知深浅。俞贯虹霸王枪法刚猛无俦,如长江大河,气势磅礴,一上来便抢攻,试图以力量压制。然而毛骧的昆仑无相功已臻化境,身法如鬼如魅,绣春刀更是诡谲狠辣,专走偏锋。他并不与俞贯虹硬拼,而是凭借高超的身法和内力,不断卸力、引导,让俞贯虹势大力沉的枪招屡屡落空,仿佛重拳打在棉花上。
      五十招一过,俞贯虹额头已然见汗。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与一道无形的墙壁搏斗,一身刚猛力道无处施展,反而被对方阴柔诡诈的刀法逼得连连变招,气血已然有些翻涌。
      “大师兄心浮气躁了!”梅玉贞看得真切,忧心忡忡地对吴道广低语。
      吴道广微微颔首,目光凝重:“毛骧功力本就略胜贯虹半筹,其无相功最善以柔克刚,消磨对手锐气。贯虹若不能沉下心来,久战必失。”
      场中,毛骧窥得俞贯虹一个回气间隙,眼中寒光一闪,刀势陡然加快,如同毒蛇出洞,直刺俞贯虹枪势中的一丝破绽!俞贯虹回枪格挡已慢半分,虽避开了要害,但左臂仍被凌厉的刀气划开一道深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他闷哼一声,枪势一乱。毛骧得势不饶人,刀光如瀑,连绵不绝。俞贯虹咬牙勉力支撑,又斗了十余招,终是因失血和气力不济,被毛骧一式虚招晃过,刀背重重拍在其手腕上。
      “铛啷”一声,点钢枪脱手落地。
      俞贯虹脸色煞白,踉跄后退,被抢上前来的梅玉贞扶住。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臂和地上的长枪,脸上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第二阵,承让了。”毛骧收刀入鞘,冷笑一声,退回本阵。
      紫阳宫一方,刚刚因第一阵获胜而鼓舞的士气,瞬间跌入谷底。现在是一胜一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即将进行的第三阵,掌门吴道广的身上。气氛变得空前凝重和紧张。
      两大先天境绝顶高手同时步入场中。卓玉堂冰魄剑缓缓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流淌着刺骨寒意;吴道广紫袍无风自动,氤氲紫气在周身流转。
      "请。"
      "请。"
      没有多余客套,两道身影倏忽而动。紫气与寒潮在崖顶疯狂碰撞,掌风剑影交错,空中水汽凝结成细密冰晶,旋即又被紫阳真气化为氤氲白雾。每一次气劲交击都闷雷般震撼人心,整个问天崖都在微微震颤。
      王同五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全部的心神都系于吴道广那紫袍翻飞的身影上,心中默默祈祷。庄梦蝶悄悄握住他另一只手,发现他的手冰得吓人。
      就在两人斗至最酣处,气机牵引,心神完全专注于对方之时——
      "报——!不好了!掌门!朝廷大军已攻破山门,杀上山来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下方山路传来。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循声望去,只见"黄天彪"满脸血污,衣衫破烂,气喘吁吁地奔上崖顶,脸上写满了"惊惶"!
      "什么?!"俞贯虹闻言,心神剧震,下意识地扭头望去。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师尊的安危与前山战况上,全然未觉危机已至!
      "黄师弟,前山情况如何?!"俞贯虹急声问道。
      "大师兄,前山...前山..."苏茗假扮的黄天彪一边说着,一边踉跄着凑近俞贯虹,仿佛力竭要倚靠他。就在两人身体即将接触的刹那,她眼底狠戾之色一闪,一直藏在袖中的淬毒短剑如同毒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俞贯虹心口要害!
      "噗——!"
      利器入肉的闷响,如此清晰,又如此刺耳。
      俞贯虹雄壮的身躯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截突然冒出的、带着幽蓝光泽的剑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的血沫涌出。
      "大师兄——!"梅玉贞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呼。
      "贯虹——!"正在与卓玉堂激斗的吴道广,听得爱徒惨呼,心神骤然一乱,磅礴的紫气瞬间出现了一丝不该有的凝滞!
      高手相争,岂容这刹那分神?
      一直隐在阴影中的文不成,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眼中闪烁着狂热与狠毒,猛地抬起手臂,那柄黝黑的"天威神火铳"在月光下泛着死亡的光泽!
      "砰——!"
      一声迥异于世间任何武功的巨响,悍然炸裂!一道炽热的乌光撕裂空气,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吴道广!
      吴道广虽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先天灵觉强行扭转身形,避开了后心要害,但那乌光依旧狠狠钻入了他的左肩胛!一股灼热剧痛伴随着火毒瞬间蔓延,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周身那浩荡的紫府先天真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黯淡下去,身形踉跄后退。
      卓玉堂在火铳响起的瞬间便已收手后退,他看着重伤的吴道广,又看向一脸得意的文不成,冰蓝色的眼眸中首次闪过一丝清晰的怒意与鄙夷:"卑鄙!"
      然而,大局已定。
      "师尊!"
      "掌门!"
      众人抢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吴道广。梅玉贞双目赤红,挺剑便要冲向已然退开、正冷笑拭去短剑血迹的"黄天彪",却被叶云天死死拉住。
      "二师姐!冷静!大师兄已经...你不能再冒险了!"叶云天声音发颤,脸上满是惊惧与挣扎,"为了他们两个朝廷钦犯,值得把我们紫阳宫全都搭进去吗?!"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王同五心中最后的防线。
      值...得...吗?
      他看着倒地不起、生死不知的俞贯虹,看着紫袍染血、气息萎靡的吴道广,看着悲愤欲绝的梅玉贞和惊慌失措的叶云天...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这个"前朝余孽",因为他身上这该死的"秘密"!
      无穷的悔恨、滔天的愤怒,以及一种名为"不祥之人"的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守护他的人,一个个因他而死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转向庄梦蝶。庄梦蝶也正看着他,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泪水与惊惶。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紧紧交缠,无需言语,瞬间便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那玉佩,便是唯一的转机,也是最后的筹码!
      "梦蝶姐姐..."王同五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向她伸出手,眼神里是恳求,更是决绝,"给我。"
      庄梦蝶娇躯剧颤,她死死攥着怀中那两枚贴身收藏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知道同五要做什么,她明白交出玉佩意味着什么——那将是同五用自己,去换取大家一线生机的开始!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同五那双被逼到绝境却燃烧着炽热火焰的眼睛,看着他伸出的、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手,心中的挣扎如同刀绞。
      "同五...不..."她哽咽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给我!"王同五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眼神死死盯着她,那里面有哀求,有命令,更有与她同生共死的誓言破碎后,独自承担一切的疯狂。
      庄梦蝶看着他的眼睛,读懂了他全部的意图。她猛地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痛与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两枚依旧带着她体温的玉佩,珍而重之地,放入了王同五摊开的掌心。入手一片冰凉。
      王同五紧紧攥住玉佩,那冰凉的触感反而让他滚烫的心绪瞬间冷静下来。他深深看了庄梦蝶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旋即,他猛地转身,一个箭步冲到了悬崖最边缘!

      (下)

      狂风卷起他的衣袂,脚下是云雾翻涌、深不见底的深渊。他转过身,面向毛骧等人,脸上再无半分怯懦,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与冷静交织的火焰。他左手紧握着那根坚逾精钢的金丝墨玉竹,稳住微微颤抖的身形,右手高高举起——掌心中,那两枚在月光下流转着氤氲光华、显现出"桂魄流光"与"月光宝华"字样的玉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毛骧!你们处心积虑,不就是想要它们吗?!"王同五的声音在悬崖的风中显得异常清晰,"放吴真人、放我师姐师兄们安全进入藏经阁!否则——"他手臂作势欲挥,目光决绝,"我立刻就让这两块玉佩,从此消失于天地间,让你们永远也别想得到!"
      毛骧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瞳孔骤缩!他死死盯着王同五手中那两团月华流转的光晕,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住手!"他厉声喝道,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
      "退后!"王同五立刻厉声制止,手臂又向外伸出了几分,玉佩在崖风中摇摇欲坠。
      毛骧咬牙,硬生生止住脚步,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重伤的吴道广和悲愤的紫阳宫弟子,又看了看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玉佩,心中迅速权衡。强攻,固然能拿下这些残兵败将,但玉佩若坠崖,他此行最大的目的便落空了,无法向皇上交代。
      "...好!"毛骧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挥了挥手,示意麾下让开通往藏经阁的道路,"你放下玉佩,我放他们走!"
      "让他们先进去!"王同五丝毫不退让。
      毛骧脸色变幻,最终冷哼一声。梅玉贞与叶云天搀扶起吴道广,几名紫阳宫弟子抬起奄奄一息的俞贯虹,一步步退向藏经阁那沉重的大门。每个人的目光都复杂地望向崖边那个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身影。
      庄梦蝶泪流满面,想要冲过去,却被梅玉贞死死拉住。"同五——!"她凄厉的呼喊被山风吹散。
      王同五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庄梦蝶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姐姐...保重。"
      下一刻,他猛地转回身,面对着缓缓逼近、眼神贪婪而警惕的毛骧等人,脸上露出一抹讥诮而悲凉的笑容。
      "毛骧...你们永远,也别想得到!"
      话音未落,他攥紧那两枚承载着无数秘密与希望的玉佩,用尽全身力气,纵身向后一跃!身影如同断线的纸鸢,瞬间被那浓得化不开的云雾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五——!!!"
      庄梦蝶的悲鸣,如同杜鹃啼血,在孤崖上空久久回荡,撕心裂肺。
      "混账!!"毛骧暴怒如狂,冲到崖边,只见云海茫茫,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功亏一篑的挫败感让他几乎发疯,"给我杀!踏平藏经阁!!"他猛地转身,眼中杀机盈野,指向刚刚关闭的藏经阁大门。
      都尉府的亲军与邹项、石破等人立刻蜂拥而上!
      就在当先几人即将触碰到那扇古朴大门的刹那——
      "唉..."
      一声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带着无尽沧桑与淡淡疲惫的叹息,自门内幽幽传来。
      "吱呀——"
      沉重的木门,无人自开。
      一名身着灰布道袍、形如枯槁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后。他须发皆白,面容古拙,唯有一双眼睛,如同历经万劫的古井,深不见底,波澜不惊。
      他看也未看门外杀气腾腾的众人,只是抬起手中那柄旧拂尘,对着门前坚硬的岩石地面,随手一划。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过牛油。一道深逾尺许、平滑如镜的划痕,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将藏经阁与外界泾渭分明地隔开。
      "越此线者,"薛知抒抬起眼皮,目光平淡地扫过毛骧、卓玉堂等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天威,"死。"
      场中霎时一片死寂。那轻描淡写的一划,其中蕴含的功力,已超出了大多数人的理解范畴。
      毛骧脸色阴晴不定。邹项与石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不服。他们自恃横练功夫强横,又是两人联手,难道还挡不住这老道随手一击?
      "装神弄鬼!"邹项低吼一声,与石破同时发力,如同两头蛮牛,猛地跨过那道界线!
      薛知抒眼皮都未抬,手中拂尘如同拥有生命般,看似随意地向前轻轻一挥。
      "嘭!嘭!"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邹项与石破那庞大的身躯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以比前冲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砸在数丈外的地上,挣扎了几下,竟一时无法爬起!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人皆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一身横练功夫罕逢敌手,竟连这老道随手一挥都接不下?!
      毛骧又惊又怒,厉声喝道:"神火铳准备!"
      残余的都尉府亲军立刻举起十余柄"天威神火铳",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门前的薛知抒。
      薛知抒依旧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握着拂尘的手腕微微一抖。
      下一刻,那拂尘上的万千银丝,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又似突破了空间的限制,在空中划过道道玄奥的轨迹,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每一名持铳亲军的手腕之上!
      "哐啷!哐啷啷..."
      一阵金属坠地的脆响。那些亲军只觉手腕一麻,剧痛钻心,再也握不住沉重的火铳,纷纷脱手落地!一个个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腕,脸上充满了惊骇。
      卓玉堂瞳孔骤然收缩,他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冰魄"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流淌着寒意。"天山卓玉堂,请前辈赐教。"
      薛知抒终于将目光正式投向他,微微颔首:"出手吧。"
      卓玉堂不敢怠慢,将冰魄玄功催至极致,身随剑走,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寒剑气,如同破开虚空的闪电,直刺薛知抒!这一剑,已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冰河倒悬!”天山三势剑中的绝杀之式。
      然而,薛知抒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剑尖及身前尺许,他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那凌厉无匹的剑尖,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脆如玉石交击的轻响。
      卓玉堂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醇厚霸道却又缥缈莫测的巨力,沿着剑身瞬间传来!他虎口崩裂,整条右臂瞬间麻木,"冰魄"剑发出一声哀鸣,几乎脱手飞出!他整个人更是被那股力量带得踉跄后退七八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体内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已涌到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先天境大成!!!”
      他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依旧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未曾拂动的灰衣老者。
      薛知抒收回手指,看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招式尚可,真意未纯。执着于形,失之于道。你的'秩序',不过是画地为牢。"
      这句话,如同暮鼓晨钟,又似最尖锐的冰锥,狠狠扎入卓玉堂的心底。他一直以来坚信并践行的理念,在这绝对的力量与境界差距面前,仿佛成了一个笑话。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傲气与信念,在这一刻碎得淋漓尽致。
      薛知抒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毛骧等人。
      "滚。"
      声音依旧平淡。
      "若再敢踏足峨眉生事,便不用回去了。"
      毛骧肝胆俱裂,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连卓玉堂都接不下对方一指,他们这些人上去更是送死!他狠狠一跺脚,甚至连句狠话都不敢留,带着文不成、苏茗以及那些惊魂未定的残兵败将,搀扶起重伤的邹项、石破,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地沿着原路仓皇遁走,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卓玉堂神情落寞,对着薛知抒的背影微微一揖,也默然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地离去。那袭月白长衫,在凄冷的月光下,竟透出几分萧索。
      片刻之后,何道真才"率领"着身上带着新鲜血污、看似经历了一番"苦战"的太乙殿弟子,匆匆"赶"到藏经阁前。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吴道广重伤昏迷,被弟子搀扶。俞贯虹倒在血泊中,气息全无。梅玉贞与叶云天等人悲愤交加。而最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个静静立于藏经阁门前、仿佛与山崖融为一体的灰衣老者——太上长老,薛知抒!
      他竟然还活着?!而且就在藏经阁?!
      何道真后背瞬间被冷汗彻底浸透,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无比庆幸,无比后怕!庆幸自己选择了在前山"御敌",若是亲自参与后山围攻,此刻恐怕......
      他反应极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悲痛"与"自责":"弟子...弟子救援来迟!致使掌门重伤,贯虹师侄罹难,同五师侄坠崖!弟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请掌门、太上长老降罪!"他伏在地上,身体因"恐惧"和"悲伤"而微微颤抖,演技逼真,无可挑剔。
      薛知抒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让何道真感觉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但他并未多言,转身,缓步走回了藏经阁深处,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众人忙于救治吴道广,收敛俞贯虹的遗体,一片悲戚与混乱。
      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庄梦蝶,不知何时已悄然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她最后望了一眼王同五消失的那片云海,又深深看了一眼跪地"请罪"的何道真,清冷的眸子里,悲伤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名为"决意"的东西所取代。
      她握紧了手中的紫竹笛,趁着无人留意,身影悄然后退,融入了藏经阁旁的密林阴影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场围绕前朝血脉、神秘玉佩与宗门权位的惊天风暴,以俞贯虹战死、王同五坠崖、吴道广重伤、太上长老现身的惨烈代价,暂告平息。
      然而,真正的复仇火焰与命运暗流,已在这血与泪的浇灌下,于深渊与灰烬中,悄然滋生。
      (第四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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