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盛夏》酸甜石榴汁

72、第 72 章

　　夜色浓稠，月光如练。宋翊的怀抱温暖而稳固，像一座悄然筑起的避风港。谢言闭着眼，意识在疲惫与慰藉的边界浮沉。宋翊那番直白滚烫的宣言，仍在他耳畔嗡鸣，撬动着心防的裂隙。然而，更深处那潭名为“过往”的冰水，却也因此被搅动，寒意丝丝缕缕上泛。

　　宋翊的掌心贴着他的后背，稳定的拍抚带着催眠般的节奏。可谢言的呼吸并未完全归于平静，睫毛在昏暗光线下细微地颤动着，像濒临破碎的蝶翼。

　　宋翊察觉到了。他停下动作，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气息拂过谢言耳廓：“言言，没睡着？”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他能感觉到怀中身躯并未放松到沉睡的程度。

　　谢言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有睁眼，也没有更多的言语。沉默像一层薄纱，笼罩下来。

　　宋翊等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卷起谢言一缕柔软的黑发，绕着圈。他不喜欢这种沉默，尤其是在谢言明显心神不宁的时候。他知道谢言心里有事，远不止“害怕成为负担”那么简单。那通突兀的、关于“顾凌轩”的电话，像一根刺，扎在当下，也仿佛勾连起了更久远的什么。

　　“言言，”宋翊再次开口，这次语气里少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多了几分不容回避的坚持，但声线依旧放得很柔，“我们聊聊。不是逼你，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在心里较劲。”

　　谢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宋翊感觉到了，却没有松开怀抱，反而将下巴轻轻抵在谢言发顶，用一种近乎禁锢却又充满保护的姿态拥着他。“就说说那通电话，好不好？你爸……他叫你‘顾凌轩’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避开了更深的伤口，选择了眼前最近的这根刺。

　　谢言依旧闭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想什么？想那个被期望压得透不过气、连名字都属于家族的少年；想自己毅然割裂过去、选择“谢言”这个身份时的决绝与孤独；想如今这身份仍不被至亲全然接纳的讽刺与无力……但这些，太复杂，太沉重。

　　“没什么。”他最终只吐出两个干瘪的字眼，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

　　“谢言。”宋翊连名带姓叫他，声音沉了沉，手臂的力道也微微加重，不是弄疼他，而是强调一种不容退避的存在感，“看着我。”

　　谢言终于缓缓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是宋翊在夜色中依旧灼亮的眼眸，里面没有逼迫，却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像要穿透他所有自我封闭的迷雾。

　　“你说‘没什么’，可你从接了电话就不对劲，昨晚还……”宋翊顿住，把“吐了”这两个字咽回去，换了个说法，“还那么难受。言言，我不是要窥探你的隐私，我是要和你一起承担。你告诉我，那个名字，‘顾凌轩’，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他的追问像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剖开那层自我保护的外壳。语气是温和的，姿态却是强硬的——一种源于深切关怀的、不容拒绝的“强制”。

　　谢言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一个……过去的符号。不重要的符号。”他试图轻描淡写。

　　“不重要？”宋翊反问，语速加快了些，“不重要会让你一听就脸色发白？不重要会让你连带着对周末那个宴会都充满抗拒？言言，你骗我可以，别骗你自己。”

　　他的话像小小的火星，溅在谢言努力维持平静的心湖上。“我没有骗你。”谢言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只是些旧事，不想提。”

　　“旧事也是你的一部分！”宋翊的语调也抬高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戳要害的锐利，“你总是这样，把什么都闷在心里，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好像只要你不说，它们就不存在，就不会影响到我，影响到我们！”

　　他撑起一点身体，俯视着谢言，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可我告诉你，谢言，它们存在！我看得见！你每次眼神放空，每次无意识地皱眉，每次夜里睡不踏实，我都看得见！你难受，我这里——”他抓起谢言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心口，“也跟着难受！你硬扛着不说，才是对我最大的折磨！”

　　掌心下，是宋翊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地撞击着谢言的指尖，炽热滚烫，带着鲜活的生命力和毫不掩饰的痛苦。谢言像是被那温度烫到，想抽回手，却被宋翊死死按住。

　　“宋翊……”谢言的声音有些发颤，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情绪被骤然逼到角落的震颤，“你……别这样。”

　　“我别怎样？”宋翊的目光锁着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疼惜、气恼，还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别关心你？别管你死活？看着你一个人往黑屋子里钻，然后自己在外面干着急？谢言，我做不到！”

　　他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但说出来的话却更加清晰、更加不留余地：“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有你的顾虑。你可能觉得，有些事说了也没用，或者怕说出来会让我怎么看你。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宋翊认定的人，是他整个人，包括他的过去，他的伤痕，他所有不愿示人的角落。好的，我接着；坏的，我陪着。你谢言，就算是刚从泥潭里爬出来，浑身是伤，站都站不稳，我也只会伸手拉住你，不会松手，更不会嫌弃你脏！”

　　这不是情话，是宣言。是少年人用全部热血和真心，铸成的、不容置疑的誓言。霸道，甚至有些蛮横，却因为那份毫无保留的赤诚，而具有了击穿一切心防的力量。

　　谢言彻底僵住了。他望着宋翊，望着那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太炽烈，几乎要灼伤他长久以来习惯于隐藏和逃避的灵魂。胸腔里，那股冰寒与灼热疯狂交战。宋翊的“强制”，不是压迫，而是用最激烈的方式，将他从自我放逐的孤岛上强行拖回人间烟火，拖回这个愿意为他燃烧一切的怀抱。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哽得厉害，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潮热，他猛地别开脸，不想让那脆弱的湿意被看见。

　　可宋翊看见了。他看见了谢言瞬间红了的眼角，看见了他微微颤抖的嘴唇和强忍泪意的侧脸。心中那点因对方抗拒而升起的焦躁和气恼，瞬间被汹涌的心疼淹没。

　　他松开了钳制谢言手腕的手，但双臂却再次收拢，以一个更紧密、更占有的姿态将谢言整个嵌入怀中。他不再逼问，只是低下头，将脸埋在谢言颈侧，声音闷闷的，带着挫败，也带着更深的执拗：

　　“好，你不说，我不问了。但你不准再一个人躲起来难受。宴会，我陪你去。他们叫你‘顾凌轩’，我就一遍遍告诉所有人，你叫谢言。你不想应付，我们就找借口提前走。你累了，我们就回家。天塌下来，我个子比你高一点，先砸我。”

　　他顿了顿，语气软下来，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总之，谢言，你听清楚：从今往后，你的世界，我得在里面。你的黑屋子，我得有钥匙。你可以不开门，但我一定会守在门口。你想自己待着，可以，但时间不能太长，我会敲门。这是我的规矩。”

　　这番话，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通知。是宋翊式“强制爱”的极致体现——用看似不讲理的霸道，包裹着寸步不离的守护和生死相随的决心。他不是在征求谢言的同意，而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和介入。

　　谢言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颈侧传来宋翊呼吸的热度，耳边是他霸道又笨拙的宣言。那坚不可摧的心防，在这番连消带打、软硬兼施的攻势下，终于轰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滚烫的液体，终于还是冲破了屏障，悄无声息地滑落，没入鬓角，渗入枕头。不是悲伤，不是软弱，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枷锁被猛然敲碎时，迸发出的、混杂着痛楚与难以置信的释然。

　　他没有回应宋翊的话，也没有再试图推开这个过于用力的拥抱。他只是闭上了眼，任由泪水无声流淌，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刚刚获得自由的手，迟疑地、最终坚定地，回抱住了宋翊的腰，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温暖的肩窝。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宋翊感觉到了。他身体微微一震，随即，更用力地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谢言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知道，这场他单方面发起的“进攻”，终于叩开了一条缝隙。谢言没有说出秘密，但他接受了这份强硬的陪伴，默认了这种“被闯入”和“被守护”的关系。

　　月光静谧，夜风止息。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少年紧密相拥的身影，和彼此逐渐交融的、平稳下来的呼吸与心跳。壁垒依然存在，阴影尚未散尽，但有一束强光，已然不容分说地照了进来，固执地、温暖地，照亮了方寸之地。

　　对宋翊而言，这就够了。他有足够的耐心和强势，一寸寸照亮谢言的整个世界。

　　而对谢言而言，这束光太过灼热，太过霸道，却也让那冰封的心湖，开始了缓慢而不可逆转的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