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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我愿意” ...


  •   暮色四合,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残阳下镀上一层暖金,咸福宫偏殿内烛火摇曳,慕皖泽正陪着兰贵妃整理新近贡入的蜀锦。指尖抚过流光溢彩的锦缎,贵妃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皖泽,上回宫宴,你那位表妹梁又晴,舞姿倒是清丽脱俗。”

      慕皖泽闻言心头一暖,放下锦缎屈膝回话:“贵妃娘娘好记性,正是臣女的表妹又晴。她自小聪慧,四岁便跟着名师习舞,《霓裳羽衣》的残谱,她仅凭听谱便能补全大半,身段与神韵,连教坊司的老师傅都赞不绝口。”

      她垂眸浅笑,语气里满是骄傲,“不单是舞,又晴的书法亦是一绝,楷书端方如柳,行书飘逸似云,去年京中女子诗会,她以一首《秋兴赋》夺魁,连太傅都夸她‘笔有风骨,不输男儿’。”

      兰贵妃执茶的手一顿,眸中闪过赞许:“哦?竟有这般才学?我瞧她那日行礼时进退有度,眉眼间带着股难得的沉静,倒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浮躁。”

      “娘娘慧眼。”慕皖泽顺势补充,“又晴性子温婉却有主见,前年家中祖母病重,父亲远在江南任职,是她彻夜守在病床前侍疾,又亲往城外报恩寺祈福,硬生生熬瘦了一圈,总算换得祖母转危为安。这般孝悌温良,京中怕是难找第二个了。”说到此处,她语气微顿,难掩忧虑,“只是近来……梁家境况不甚好,父亲遭人弹劾被罢官,家中积蓄日渐耗尽,连又晴的笔墨纸砚,都得精打细算着用。”

      兰贵妃眉心微蹙,沉吟道:“这般人才,境遇竟如此坎坷。也罢,改日我让人送些财物过去,也好帮她们周转一二。”

      慕皖泽正欲谢恩,殿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宫人通报长宁公主司茵倩求见。司茵倩一身鹅黄宫装,步履轻快地踏入殿内,见了兰贵妃盈盈一礼,目光却落在慕皖泽身上,笑道:“皖泽姐姐也在?正好,我今日来,是有要事求见父皇。”

      兰贵妃挑眉:“公主有何要事,竟这般急切?”

      司茵倩脸颊微红,语气却十分坚定:“父皇常说,要为十三皇叔择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妃。我思来想去,京中女子,唯有梁家七姐姐最为合适!”她转向随后赶来的皇帝,屈膝行礼,“父皇,儿臣曾听众多姐妹说和梁姐姐相处过几日,她不仅温婉大方、知书达理,更难得的是品性纯良,待人赤诚。十三皇叔性情沉稳,与梁姐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能促成这桩婚事,不仅能解梁家燃眉之急,更能为皇家添一位贤内助,儿臣恳请父皇恩准!”

      皇帝素来疼爱这个女儿,闻言不禁失笑:“你这丫头,倒比朕还上心。梁又晴……朕倒还有些印象,宫宴上的舞姿确实不错,皖泽方才也对她赞不绝口。”他看向慕皖泽,见她点头附和,又沉吟片刻,“既然你这般推崇,想来这梁氏确有可取之处。十三弟年纪也不小了,此事便依你所言。”

      说罢,皇帝当即传旨,命翰林院拟诏,册封梁又晴为晋贤王妃,择吉日与司言卿完婚。

      慕皖泽立在一旁,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长宁公主竟会如此干脆地为又晴求亲,喜的是表妹终究觅得良配,梁家的困境也能就此缓解。

      兰贵妃看着手中的蜀锦,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是没能赶上这一步。而殿外的晚风,正卷着几片落叶掠过宫墙,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这桩由宫墙之内的闲谈与偏爱,悄然促成的姻缘。

      暮色渐浓,梁家小院的窗纸上映着昏黄的烛影,梁又晴正就着微弱的光缝制香囊,针脚细密如她此刻的心思。近日父亲罢官在家,家中气氛沉郁,她唯有借着女红排解心头的烦闷。

      忽闻院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宫人的唱喏声:“圣旨到——梁氏又晴接旨!”

      梁又晴心头一震,手中的针线应声落地。她慌忙起身整理衣襟,与父母一同跪在院中。传旨太监展开明黄卷轴,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小院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梁氏之女又晴,毓秀钟灵,性秉温恭,行循礼度。自幼承教,知书达理,通经史而明大义;兼擅歌舞,进退有度,展风华而蕴雅致。其品貌才德,堪为晋贤王妃之选。特赐婚于晋贤王司言卿,择吉日完婚,以合天作之合,永固皇家之谊。

      梁氏之父,身为丞相,教女有方,功不可没。特赏黄金万两,以彰其德。”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梁又晴俯身叩拜,指尖触到冰凉的地面,大脑却一片空白。晋贤王司言卿,那个传闻中沉稳寡言、战功赫赫的皇子,竟会真的成为她的夫君?

      送走传旨太监,母亲喜极而泣,父亲也捋着胡须连连感叹:“天无绝人之路,我儿竟有这般福分!”梁又晴却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青黛轻唤一声,才缓过神来。

      三日后,慕皖泽借着出宫省亲的机会,匆匆赶到梁家。一见面,她便拉着梁又晴的手,眼中满是笑意:“娐娐妹妹,恭喜你!如今你可是晋贤王妃了,我这做表姐的,都替你高兴。”

      梁又晴脸颊微红,轻声道:“表姐,此事太过突然,我至今仍有些恍惚。长宁公主为何会为我求亲?”

      “傻丫头,自是你太过优秀,连公主都对你青眼有加。”慕皖泽将宫中的情形一一告知,“兰贵妃本想接济梁家,却被公主抢先一步求了婚。这桩婚事,可是实打实的好姻缘,晋贤王殿下温文尔雅,对你定是会珍惜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司言卿的贴身侍卫送来一箱聘礼,附带一封书信。梁又晴颤抖着双手拆开,只见信上字迹遒劲有力:“久闻七小姐才貌双绝,才情卓绝,名满京华,本王早有耳闻。然我素来无娶妻之念,一心只愿潜心政事,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今陛下亲赐良缘,浩荡天恩不可违,既已奉旨成婚,往后岁月,本王必对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护你周全,不负圣意,亦不负你”

      短短数语,却让梁又晴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她抬头望向窗外,枝头的海棠开得正盛,微风拂过,落英缤纷。或许,这场突如其来的姻缘,并非坏事。她轻轻握紧手中的书信,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圣旨颁下不过三日,京城两处府邸便陷入了热火朝天的忙碌之中。晋贤王府内,匠人正紧锣密鼓地修缮喜房,朱红梁柱被重新髹漆,窗棂上糊起崭新的菱花纸,庭院里摆满了从各地采买的奇花异草,处处透着喜庆。

      而丞相府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绣娘连夜赶制凤冠霞帔,金线在烛光下流转,将孔雀羽线绣成的鸾鸟衬得栩栩如生;管家指挥着下人清扫庭院、搭设喜棚,往来的送礼之人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要被踏平。

      唯有后花园的一隅,透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静谧。梁又晴身着素色襦裙,独自倚在海棠花架下,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片飘落的花瓣。近日府中的喧嚣仿佛与她无关,她望着池中嬉戏的锦鲤,眼神放空,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微风拂过,落英缤纷,沾了她满肩的细碎花香,她却浑然不觉。

      “又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章枢提着衣摆,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他素来爽朗的脸上此刻满是焦灼,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府里都忙翻了天了!”

      梁又晴缓缓回过神,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轻声道:“这里清静。”

      章枢盯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庞,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又晴,我问你,这门婚事……你当真愿意吗?”

      梁又晴闻言,指尖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章枢见状,心更是沉了下去。他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恳切:“我知道,你与晋贤王殿下不过几面之缘,谈不上什么情谊。若是你不愿意,别怕!我已经备好马匹和盘缠,今晚我们就走,我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梁又晴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炽热与焦急,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章枢,我愿意。”

      “你愿意?”章枢如遭雷击,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失落与困惑,“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嫁给一个陌生人?他甚至说过,只是对你相敬如宾!”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你说过,不愿被世俗束缚,想要找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成为那个人。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梁又晴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她轻声道:“章枢,我从未不喜欢你。只是,如今梁家深陷困境,这门婚事能解家中燃眉之急,也是陛下的旨意,我不能违抗。更何况,晋贤王殿下温润有礼,想必会是一位好夫君。”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有些事情,并非喜欢就能改变。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章枢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单薄却坚定。庭院中的海棠花还在纷纷飘落,落在他的肩头,凉得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个会对着他笑靥如花、畅谈心事的少女,如今会选择接受一场没有感情的婚事。他更不明白,那份他小心翼翼珍藏了许久的情愫,为何会落得如此结局。

      梁又晴说出“我愿意”三个字时,指尖的海棠花瓣悄然碎裂,粉末顺着指缝簌簌滑落,如同她心底那些被强行按捺的波澜。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章枢掌心的温度骤然褪去,那双素来盛满星光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像被乌云遮蔽的夜空。

      其实,在章枢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说要带她远走高飞,那句滚烫的承诺,像一把火种,瞬间点燃了她心底潜藏已久的渴望。

      她何尝不想挣脱这世俗的枷锁,不想要做家族利益的棋子,可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父亲鬓边的白发、母亲终日紧锁的眉头,以及家中日渐空瘪的米缸。

      父亲遭人弹劾罢官后,梁家早已不复往日荣光,若不是这门赐婚,恐怕不出半年便要沦落至变卖祖产的境地,况且这门婚事是和晋贤王,自己不论如何都是占了利的,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而且晋贤王也是自己的意中人,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她抬起眼,望着章枢焦急而炽热的脸庞,喉间泛起一阵苦涩。她知道,章枢是真心待她,可他终究只是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不懂得朝堂的波诡云谲,也不明白梁家此刻的绝境。

      这场婚事,于她而言,早已不是简单的儿女情长,而是拯救家族的唯一稻草。更何况,君无戏言,抗旨的后果,是整个梁家都无法承受的。

      “我愿意”三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垂下眼眸,不敢去看章枢眼中的失落,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会动摇此刻的决心。

      章枢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直到梁又晴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缓缓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微微颤抖。庭院里的海棠花还在飘落,落在他的发间、肩头,可他再也没有心思去拂去。

      他想起小时候,他总爱跟在梁又晴身后,看她在花园里练舞、写字;想起去年上元节,他偷偷带她去看花灯,她笑起来的样子,比漫天灯火还要耀眼;想起他曾无数次在心底许愿,要等她及笄,便上门求亲,娶她为妻。

      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个会对着他撒娇、会和他一起畅想未来的少女,会变得如此“懂事”。他更不明白,她口中的“身不由己”,为何会让她甘愿嫁给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难道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终究抵不过一场能拯救家族的婚事吗?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远处喜房传来的欢声笑语,那声音在此刻的章枢听来,却格外刺耳。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出花园,身后的海棠花瓣被他的衣角带起,在空中打了个旋,最终无声地落在地上,如同他碎成齑粉的心事。

      章枢失魂落魄地冲出丞相府,策马狂奔至城郊的“醉仙居”。他掀帘而入时,满身的狼狈与戾气惊得满堂食客侧目。角落里,他的挚友沈砚之正独自对酌,见他这般模样,连忙起身迎上前:“子瑜(章枢字),你这是怎么了?神色如此难看。”

      章枢不发一言,径直落座,抓起桌上的酒壶便往嘴里灌,辛辣的酒水呛得他剧烈咳嗽,眼眶却因此红了几分。“又晴……她要成婚了。”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沈砚之眉心微蹙,早已听闻赐婚的消息,却不知章枢竟如此失态。“我知道,陛下赐婚于晋贤王,这对梁家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好事?”章枢猛地将酒壶重重拍在桌上,酒水溅了满桌,“对梁家是好事,对她呢?她与晋贤王不过几面之缘,那人甚至直言只会与她相敬如宾!”他双手撑着桌面,语气激动,“我问她愿不愿意,她说愿意!我要带她走,她却摇了摇头!”

      沈砚之沉默片刻,缓缓为他斟上一杯酒:“子瑜,你冷静些。梁家如今处境艰难,这门婚事或许是唯一的出路。七小姐向来聪慧懂事,她这般选择,想必有自己的苦衷。”

      “苦衷?”章枢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满是痛楚,“她的苦衷,就是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拯救那个早已腐朽的家族吗?她忘了吗?我们说过要一起去江南看烟雨,去塞北看飞雪,她怎么能说忘就忘?”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泪水终究忍不住滑落:“砚之,我不明白。我待她一片赤诚,多年情谊,难道终究抵不过一场能给梁家带来荣华富贵的婚事吗?她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沈砚之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子瑜,感情之事,向来身不由己。或许又晴姑娘心中有你,只是迫于现实,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你这般冲动,若是让旁人知晓,不仅救不了她,反而会连累梁家。”

      章枢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知道沈砚之说得有理,可心中的痛楚却如潮水般汹涌,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

      他抓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可脑海中却一遍遍浮现出梁又晴转身离去的背影,以及她那句轻描淡写的“我愿意”。

      窗外,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映出他孤寂而落寞的身影。这场无果的爱恋,终究成了他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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