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噩梦 ...
-
日子像指间的流沙，无声滑落。江凡和顾影的关系，在平淡的日常里悄然扎根。虽说确定了在一起，但江凡觉得生活似乎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依旧是写作、吃饭、偶尔被顾影烦得跳脚，然后又被对方用各种方式哄好。
毕常乐那晚之后没再来骚扰，倒是隔壁的李阳阳，热情得让江凡有些难以招架，隔三差五便以“菜做多了”、“炖了汤一起喝”为由，将江凡拉去吃饭。蹭吃蹭喝了几次后，江凡实在过意不去，和顾影商量着，也开始尝试做些简单的家常菜回赠过去。一来二去，邻里关系倒是意外地熟络温暖起来。
江凡没忘记对江平的承诺，早早开始计划探望。几乎每晚，江平都会准时发来消息，撒娇耍赖，分享些校园趣事。只是每当江凡问起他那份神秘的“兼职”具体做什么、忙不忙时，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就会闪烁几下，然后归于沉寂，再无回复。
“还聊着呢？”顾影从背后蹭过来，手臂熟练地环过江凡的腰，下巴抵在他肩窝，声音带着点不满的鼻音，“明天不就见着面了嘛，先陪我！”
江凡被他的重量压得不太舒服，向上坐了坐，将背后黏人的大型犬拉到身侧，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等一下，我先回完江平的消息。”
顾影：“……”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像只被冷落的大狗，又往江凡颈窝里使劲拱了拱，痒得江凡缩了缩脖子。一米八六的男人几乎把江凡整个圈在怀里，缠得他没半点脾气，只得放下手机，看着这个使劲耍性子的鬼，无奈。
“你又想干什么？”
“没什么，”顾影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语气哀怨得能拧出水来，“只是觉得老公心思全在弟弟身上，对我这个正牌情人爱答不理，有点寂寞，有点委屈罢了。”
江凡：“？”
“我只是在确定明天下午到哪个站台下车，看江平方不方便来接我们。”江凡耐着性子解释，晃了晃手机屏幕上的购票界面，“而且我在买票，给你也买了一张。”
“给我也买了？”顾影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意外。
“嗯，”江凡点点头，指着屏幕上相邻的两个座位号，“就在我旁边。不买的话，我怕你……没地方坐。”
身侧的男人闻言，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漾开玩味的笑意，他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其实……我可以不用位置。你坐我腿上也挺好。”
江凡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尖，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粉色。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抽回被顾影握着的手，没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转过头继续盯着手机屏幕，只是脸颊有些发红。
身后那得寸进尺的人却更得意了，收紧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将人更紧地嵌进自己怀里，也不再说话，就这么心满意足地抱着这个假装不理他的人。
手机震动。
——哥！到西站吧，那边人少，出站不挤，我过去接你也方便！
规划好行程，江凡心里稍定，转而开始搜索江平学校附近有什么好玩好吃的地方。他想，趁着这次机会，带江平好好玩两天，也……算是和顾影的第一次正式的外出约会吧。明明每日只是写写稿子，和顾影腻歪，被邻居投喂，并没有什么繁重体力劳动，但他就是觉得累，一种从内心深处渗出来的、沉甸甸的疲惫，像潮水般不时漫上来。
“睡吧，太晚了。”许久，顾影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清醒的温柔，“明天还要赶路。”
江凡愣了一下，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他叹了口气，顺从地起身，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然后重新钻回被窝。
“快睡。”顾影的声音放得更加柔和，手臂伸过来，将他稳稳地搂进怀里，形成一个充满安全感的包围圈。
江凡没有反抗，甚至不自觉地往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自从顾影出现后，他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和光怪陆离的噩梦，确实少了很多。在这个怀抱里，睡眠变得简单而深沉。
然而，今夜似乎不同。
……
又是那条熟悉的马路。
马路中央围起了一堆人，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不详的鸦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汇成模糊嘈杂的背景音，嗡嗡作响。
江凡站在不远处，心脏猛地一沉，他见过这个场面……在不久前的某个噩梦里。
同样糟糕到仿佛浸在冰水里的心情，同样是藏不住，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压抑。悲伤与烦躁如同藤蔓，死死缠住他的四肢百骸。他只想立刻转身离开，离这片不祥的聚集地越远越好。
可是，双脚像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在了原地，沉重得无法抬起哪怕一寸。
他不受控制地走过去，仿佛有一股冰冷的力量，推着他的后背，强迫他靠近。
越靠近人群，那种绝望感就越发强烈。心脏传来尖锐的疼痛，像被人用钝刀一下一下地剜割，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忍受。他终于支撑不住，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心口，停在距离人群几步之遥的地方，再也无法前进。
“……打120了吧？”
“早打过了，说正在往这儿赶呢……”
“哎哟，这看了晚上要做噩梦的……”
“真造孽啊，看着年纪不大啊……”
那些议论声断断续续，混合着叹息和惊惧，像生了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他脆弱的耳膜，痛得几乎要裂开。
就在江凡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时，那骇人的场景，竟像有了生命一般，开始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朝他移动过来！人群，阴影，那片不详的中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不……不要……！
江凡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剧烈地喘息。
天，已经蒙蒙亮了。冰冷的汗浸湿了他的额发和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醒了？”顾影带着睡意的、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似乎被江凡的动作惊动，但没睁眼，只是下意识地低头，在江凡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安抚的吻，“怎么……头上全是汗？做噩梦了？”
江凡惊魂未定，心脏还在狂跳，残余的抽痛让他眉头紧锁。他点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嗯。”
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他的颈后和膝弯，将他整个人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像抱一个受惊的孩子。顾影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节奏舒缓。
然后，江凡听见头顶上方，顾影用那低沉微哑的嗓音，哼起一段极其不成调、甚至有些滑稽的呢喃。
“不怕，不怕，噩梦走开……不怕，不怕，好梦快来……”
江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童谣”弄得一愣，随即，一股暖流夹杂着哭笑不得的情绪冲散了心头的惊悸。他抬起头，对上顾影那双含着温柔笑意和初醒懵懂的桃花眼。
“你唱什么呢？神神叨叨的。”江凡的声音还有些不稳，但语气已经松软下来。
“小孩做噩梦，老一辈都这么哄的。”顾影勾了勾嘴角，又凑过来，吻了吻他还有些湿润的眼角，“感觉好点没？”
说来也怪，或许真是那蹩脚的“咒语”起了作用，或许是顾影怀抱的温度太过安心，江凡竟真的觉得心口那阵憋闷的恐慌和刺痛散去了大半。他轻轻“嗯”了一声，主动仰头，在顾影唇上回了一个短暂却清晰的吻。
“好多了。该起床了。”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出发，刚好能赶上预定的车次。
……
三个小时的车程，在忐忑与期待中流逝。
江凡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景色飞驰，他却无心欣赏。半小时前发出的报平安消息，至今没有回复。聊天框安静得令人心慌。
在忙吗？他盯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心头那股因噩梦而生的、莫名的不安，此刻非但没有随着靠近目的地而消散，反而像藤蔓般疯狂滋生，紧紧攫住了他的呼吸。
“怎么了？”身旁的顾影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过来，手掌覆上他有些冰凉的手背。
“没什么。”江凡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关掉了手机屏幕，将视线投向窗外。可那些飞速倒退的树木和田野，在他眼中只是一片模糊的色块。
顾影没有追问，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车厢内很安静，江凡的手机屏幕上无声地播放着提前下载好的电视剧，剧情狗血俗套，男女主角正在雨中激烈争吵。但江凡的视线是涣散的，顾影的目光也完全没有落在屏幕上。
他一直在观察着江凡，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周身笼罩着的那层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一直到列车缓缓停靠，广播里响起甜美的报站声，江凡的手机屏幕，依旧没有亮起。
“到了吗？”顾影扯了扯江凡的衣袖，将望着出站口发呆的人唤回神。
江凡低头，再次点亮屏幕。
没有新消息，没有未接来电。
“我打个电话问问。”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只是指尖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江平”，按下语音通话。
活泼欢快的彩铃声在听筒里响起，一遍，又一遍。在嘈杂的出站人流背景音中，那铃声显得格外刺耳，又格外单调。江凡耐心地等待着，举着手机贴在耳边，直到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自动挂断。
“可能没听见，或者在图书馆静音了。”顾影立刻说，语气尽量放得轻松，“再打一次试试？”
江凡依言，再次拨通。
这一次，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彩铃。
而是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机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标准语音提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again……”
空号？
江凡举着手机，僵在原地。他愣了几秒，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串熟悉的数字。反复确认，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比对。
没错。是江平的号码。他用了好几年的号码。昨晚还在用这个号给他发消息的号码。
怎么可能……是空号？
“平时……都能打通的啊……”江凡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他抬起头，看向顾影，眼神是空的，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怎么现在……会是空号？”
巨大的困惑和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这完全超出常理的信息。
“是不是他换手机号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顾影的手按上他的肩膀，试图传递安定感，“先别自己吓自己。我们现在去酒店把行李放下，然后直接去他学校找。今天是周三，他肯定在学校上课或者宿舍。肯定能找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一根绳子，及时递到了即将溺水的人面前。
江凡混乱的思绪被这番话强行拽回了一丝清明。
对……顾影说得对。
现在瞎想没有用。江平身边朋友那么多，如果他真的换了号，肯定也会通过其他方式联系自己。如果……如果真有什么事，学校老师、同学，也一定会通知家属。
当务之急，是先去安顿下来，然后立刻去学校。
这个清晰的行动计划，像一针强心剂，暂时压下了江凡心底那些可怕的猜想。他深吸一口气，反手紧紧抓住了顾影的手，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走。”他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脚步已经迈开，拉着顾影，快步汇入出站的人流，将那令人心慌的“空号”提示音和噩梦的阴影暂时抛在身后。
“人挺多的。”顾影握紧他的手，紧跟在他身侧，用身体替他隔开拥挤的人潮。
“嗯，”江凡应了一声，目光有些空洞地扫过周围密集的人群，“我上次来……还不是这样的。”
上次来看江平，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午后，车站人很少，阳光很好，江平早早就在出站口等着，一见到他就飞奔过来，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重叠，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与冰冷。
两人坐上出租车，报出预定好的酒店地址。
车子汇入城市车流。江凡一路上依旧心不在焉，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那个没有回复的聊天框和“空号”的提示，像两枚毒刺，深深扎在他的神经上。
他没有告诉顾影，他心底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与抗拒在随着靠近江平时愈演愈烈。
无力感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他层层包裹，越收越紧。他靠在出租车冰凉的皮椅靠背上，侧脸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脸色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
车厢内，司机抬眸，透过车内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
那个过分漂亮的年轻男人，正失神地望着窗外，有些苍白到病态的脸上，深不见底的眸子空茫一片，仿佛所有的光亮和生机，都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一点点抽离。
车里安静得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一种山雨欲来沉闷的压抑，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