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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镜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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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的枷锁日益收紧,苏晚的生活陷入了一种麻木的循环。服药,等待短暂的平静或昏睡,然后在药效将退未退时,焦灼地寻找下一片药,或是沈砚清的身影。他像一架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唯一的指令是获取“稳定”,而沈砚清,是那个握着开关的人。
他的画具蒙上了薄灰,书籍不再被翻开,连窗外变幻的云影也无法再吸引他片刻的注视。世界缩小到这栋别墅,缩小到沈砚清的身边,最终,缩小到那片白色药片带来的、虚假的安宁。
沈砚清似乎很满意他这种彻底的“沉静”。他不再需要过多言语的训诫或威胁,一个眼神,一个轻微的触碰,甚至只是气息的靠近,就足以让苏晚做出他期望的反应。苏晚甚至会在他长时间注视监控屏幕时,主动依偎过去,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像一个寻求安抚的孩童,尽管那监控的镜头,无时无刻不对准着他自己。
这天,沈砚清带回了一件“礼物”。不是珠宝,不是华服,而是一面巨大的、镶嵌在精美鎏金框中的落地镜,替换掉了主卧里原本那面普通的穿衣镜。
“喜欢吗?”沈砚清揽着苏晚的腰,站在镜前。镜面光洁无比,清晰地映照出他们相拥的身影。沈砚清高大挺拔,矜贵从容,而他怀中的苏晚,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温顺得像一潭死水,身形单薄得仿佛一折即断。
苏晚看着镜中的自己,陌生感再次袭来。这个人是谁?这个穿着昂贵睡衣,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眼神空洞,连站立似乎都需要依靠对方扶持的人,是谁?
“看,”沈砚清的手指轻轻抚过镜中苏晚的影像,如同在触摸一件艺术品,“多完美。”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醉,“你现在这个样子,才真正配得上待在我身边。”
他将苏晚的崩溃、依赖、乃至因药物而产生的麻木,都定义为了“完美”。
苏晚怔怔地看着,没有说话。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抽搐,但那感觉太遥远,很快就被身体对稳定状态的渴求所覆盖。
沈砚清似乎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不再是实时的反射,而是开始播放一段段录像——是那晚他在客房发送邮件的全过程,是他无数次在深夜独自望着天花板发呆的侧影,是他某次因为沈砚清晚归而焦躁地啃咬自己指甲的特写……所有他以为无人知晓的、隐秘的挣扎和不堪,都在镜中清晰地、循环地播放着。
“这面镜子,连接着所有的监控记录。”沈砚清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耳边低语,“我要你时时刻刻看着,记住你每一次不听话的后果,记住你离开我之后可能的状态,也记住……”他的手臂收紧,将苏晚更紧地箍在怀里,“只有在我怀里,你才能获得平静。”
苏晚看着镜中那个发送邮件时脸上带着决绝和微弱希望的自己,看着那个深夜独自流泪的自己,看着那个因为焦躁而狼狈不堪的自己……每一个影像,都像一把锤子,敲打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推开沈砚清,而是颤抖着,触摸着冰凉的镜面,触摸着镜中那个陌生的、破碎的倒影。
镜中镜外,皆是囚笼。
真实的他,与影像中的他,在镜面内外无声地对峙,却又奇异地重叠。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或许,早已不重要了。
沈砚清看着他对镜自照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之下隐约的混乱与痛苦,嘴角的笑意加深。他喜欢这种绝对的掌控,喜欢看着他的所有物在精心编织的网中,连自我认知都逐渐模糊、崩解。
“记住这种感觉,晚晚。”沈砚清吻了吻他的发顶,“看清楚,你是谁,你属于谁。”
苏晚闭上眼,将脸埋进沈砚清的胸膛,隔绝了镜中那些令人窒息的影像。他需要这份触碰,需要这份“稳定”。至于镜子里那个是谁,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了。
镜狱之中,真实的边界早已模糊。
他被困住的,不仅仅是这栋别墅,更是这具被药物和精神控制共同改造过的躯壳,以及这片映照出无数破碎倒影的、无尽的镜象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