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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喘息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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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的公寓位于一栋安保严格但氛围宁静的高层住宅楼里,与沈砚清那栋如同堡垒般孤悬郊外的别墅截然不同。这里能听到隐约的城市白噪音,电梯运行的声音,邻居开关门的轻微响动——这些都是苏晚久违的、属于“正常”生活的背景音。
跟着顾晏走进公寓,苏晚依旧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公寓的装修是简约的现代风格,色调温暖,大量的原木和米白色运用,让空间显得开阔而明亮。书架上塞满了书籍和画册,墙上挂着几幅风格清新的现代画作,阳台上绿植茂盛。这里处处透着主人的品味和……生活气息。
与沈砚清那个精致奢华却冰冷得像样板间、每一寸空间都仿佛在无声宣告所有权的“家”相比,这里更像一个“人”住的地方。
“随便坐,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顾晏将他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顾晏临时在附近便利店买的换洗衣物和一些基本洗漱用品)放在客厅一角,语气自然,没有丝毫施舍或怜悯的意味,仿佛接待一个来借住的朋友般寻常。他走到开放式厨房,给苏晚倒了杯温水,然后指了指一扇关着的门,“那是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可以先休息一下。浴室在那边,有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他没有追问,没有试探,只是用最平常的态度,为他提供了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并保留了足够的空间和尊严。
苏晚捧着那杯温水,指尖传来的暖意一点点渗透进冰凉的皮肤。他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身体依旧因为之前的奔跑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他低着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这种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纯粹的善意,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沉重。
“谢谢……”他声音沙哑地道谢,依旧不敢抬头看顾晏。
“不用谢。”顾晏在他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与他保持着一个既不至于疏远、又不会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你饿不饿?我冰箱里有些食材,可以简单做点吃的。”
苏晚摇了摇头,他现在没有任何食欲,胃里像是塞了一团冰冷的棉花。他更担心的是……
“我……我跑出来……他……”他艰涩地开口,恐惧让他无法完整地说出那个名字和可能的结果。
顾晏的神色严肃了些许,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诚恳而坚定地看着苏晚:“苏晚,听着,你现在在我这里,是安全的。这里的安保系统很完善,没有你的允许,没有人能随意进来。至于‘他’……”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谨慎的说法,“我会留意情况。但最重要的是,你需要先让自己稳定下来。你的脸色很不好。”
他的话像是一道暂时的屏障,将外面那个令人恐惧的世界隔开。苏晚紧绷的神经,在这份沉稳的保证下,稍稍松弛了一线。他轻轻点了点头,捧着水杯,小口地啜饮着。
顾晏没有再说话,给他时间去适应和平静。他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书,重新翻开,但却没有看进去,眼角的余光始终关注着苏晚的状态。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飞舞。苏晚靠在沙发上,疲惫和药效残留的副作用如同潮水般阵阵涌上,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一个……感觉不到明显监视的环境里待过了。尽管内心依旧被恐惧填满,但身体的本能还是让他在这份短暂的、虚假的安全感中,逐渐陷入了昏沉的浅眠。
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睫毛不时颤抖,像是在梦中依旧经历着可怕的追逐。
顾晏放下书,静静地看着他沉睡中依旧难掩惊惶的侧脸,眉头微微蹙起。他起身,从客房里拿出一条柔软的薄毯,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苏晚身上。
然后,他走到书房,关上门,拨通了一个电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是苏晚从未听过的冷静和果决。
“帮我查一下,沈砚清最近是不是不在国内?对,重点关注他的动向和……他身边有没有异常情况。另外,帮我联系一位信得过的、擅长处理……成瘾性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心理医生,要绝对保密。”
……
与此同时,远在瑞士阿尔卑斯山脚下某家顶级度假酒店的套房里,沈砚清刚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窗外是皑皑雪山和湛蓝天空,美景如画,但他脸上却没什么欣赏的表情,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习惯性地拿起那个用于“紧急联系”的手机,点开了与别墅监控系统连接的APP。屏幕上,各个房间的实时画面一切正常,安静得过分。他的手指滑动,调取了昨夜到今天的监控记录回放。
起初,画面里只有苏晚在客厅焦躁踱步、最终蜷缩在地毯上痛苦挣扎的身影。沈砚清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满意弧度。但当他看到苏晚冲进卧室,将药片全部取出,然后像一道影子般冲出别墅大门的画面时,他脸上的慵懒和满意瞬间凝固了。
镜头捕捉到苏晚在林木间狂奔的模糊背影,那么决绝,那么仓皇,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沈砚清盯着那段回放,反复看了三遍。房间里暖气充足,但他的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如同窗外的万年冰雪。没有预料中的暴怒,他的脸色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令人胆寒。
他拿起另一部私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跑了。”沈砚清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查。动用所有资源,把他给我找出来。重点排查……顾晏。”
他挂断电话,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纯净到极致的雪景,眼底却翻滚着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
他的雀鸟,竟然真的敢啄破笼子,飞走了。
很好。
他倒要看看,这只被养废了的、连独立觅食都做不到的鸟儿,能在外面的风雨里,扑腾多久。
他会让他明白,离开他沈砚清的代价,远比待在笼子里,要痛苦千万倍。
他会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重新飞回他的掌心。
……
苏晚在顾晏的沙发上睡了大约一个小时,是被一阵突然的心悸和熟悉的焦躁感惊醒的。他猛地坐起身,薄毯从身上滑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爬行,空虚,寒冷,迫切地需要什么东西来填补、来镇定。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个用纸巾包裹的药片还在。强烈的渴望瞬间攫住了他,手指颤抖着想要将它拿出来。
“醒了?”顾晏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他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走过来,“喝点热牛奶吧,可能会舒服点。”
苏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看顾晏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肮脏而卑劣,竟然在别人给予的善意和安全中,还在想着那种将他拖入深渊的东西。
“谢谢……”他接过牛奶,声音低不可闻,借着喝牛奶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和不适。
顾晏在他身边坐下,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常,语气温和地说:“我联系了一位朋友,是位很好的心理医生。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只是聊一聊,不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你觉得呢?”
苏晚握紧了温热的牛奶杯,内心激烈地挣扎着。他需要帮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可是……看医生?这意味着要将自己的不堪和脆弱彻底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而且,如果被沈砚清知道……
恐惧再次压倒了一切。
“我……我再想想……”他低着头,声音细弱。
顾晏没有勉强,只是点了点头:“好,不急。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他看了看时间,“饿了吗?我煮点面?”
苏晚其实依旧没有胃口,但他不想辜负顾晏的好意,也不想让自己有太多空闲时间去感受身体里那只蠢蠢欲动的怪兽,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顾晏在厨房里忙碌的、挺拔而从容的背影,闻着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食物香气,苏晚蜷在沙发上,将脸埋进还带着阳光味道的薄毯里。
这里很安全,很温暖。
顾晏很好,很好。
可是,为什么他依旧感觉如此寒冷,如此恐惧?
为什么那只名为“沈砚清”的无形之手,仿佛依旧扼在他的喉咙上,让他无法真正呼吸?
他知道,这短暂的喘息,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而他口袋里的那些药片,像一颗定时炸弹,提醒着他,他远未获得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