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色牡丹》玄栖迟

15、第十五章 微光破冰

　　那一点自冰封牡丹花瓣上闪烁起的微光，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这片绝对死寂的冰原心狱中，漾开了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美丽坚屏住呼吸，全部的意念都聚焦在那微光闪现之处，以及冰层之下瓷那轻微颤动的眼睫上。希望，如同绝境中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难以置信的脆弱，却又无比顽强地在他心中生长。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心念，生怕一丝一毫的惊扰，都会让这来之不易的回应消散。他只是静静地、无比坚定地存在着，将自己的存在感化为一种无声的陪伴，如同守护着风中残烛。

　　时间在心狱中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千年。

　　那微弱的金光并未熄灭，反而如同拥有了呼吸一般，开始极其缓慢地、一起一伏地明灭着。每一次明灭，光芒似乎都比上一次更清晰一丝，持续的时间也更长一瞬。它不再是转瞬即逝的火花，而是逐渐稳定下来的、微小却真实的光源。

　　随着这光明的持续，变化开始以它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那些紧紧缠绕、穿刺着瓷的暗红色荆棘。它们像是被光芒灼伤般，不安地蠕动起来，原本紧紧箍勒的姿态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迹象。一些最细小的、靠近金光区域的荆棘尖端，甚至开始微微蜷缩、后退，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紧接着，覆盖在瓷身上那层厚厚的、万年不化的冰晶，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咔嚓”声。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裂痕，自他颤动过的眼睫下方悄然蔓延开来，虽然微不足道，却象征着绝对冻结的状态，被打破了。

　　冰原之下，那些被冰封的记忆景象——紫禁城的雪、书房的灯、牡丹的绿意——似乎也在这逐渐增强的光芒映照下，变得清晰了少许，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美丽坚依旧不敢妄动，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通过那缕与种子相连的金线，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带着迷茫和探寻意味的波动，正从冰封的中心缓缓传来。

　　那不是完整的意识，更像是一种沉睡亿万年后，即将苏醒时本能的好奇与……确认。

　　确认这光芒是什么？

　　确认这陪伴的感觉……是否真实？

　　美丽坚的心跳加快了。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瓷的意识正在从最深的冰封中上浮，就像潜水者从黑暗的深海缓缓浮向有光的水面。这个过程必须平稳，任何剧烈的刺激都可能让他受惊，重新缩回意识的深渊。

　　他调整着自己的心念，不再是分享复杂的经历和情感，而是将其提炼为最纯粹、最简单、也最恒定的信息，如同灯塔的光芒，一遍又一遍地传递过去：

　　【我在这里。】

　　【你很安全。】

　　【不再是一个人。】

　　这信息不带任何强迫，没有任何要求，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一种承诺。

　　金光明灭的节奏，开始与美丽坚传递出的心念波动隐隐契合。那株被冰封的牡丹，花瓣上的光芒越来越盛，颜色也从黯淡逐渐转向温暖的淡金色。缠绕其上的荆棘进一步退缩，露出了更多原本被束缚的花瓣。

　　终于，在美丽坚不知第多少次传递出【我在这里】的心念时——

　　冰层之下，瓷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睛，眼睫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微不可察的悸动，而是清晰无比的、试图睁开的努力！

　　覆盖在他眼眸上的薄冰发出细密的碎裂声，如同春日河面解冻的脆响。

　　美丽坚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尽管无形的屏障依然存在，但他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和紧张。

　　一下，两下……

　　那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被冰封的蝶翼，挣扎着，试图摆脱沉重的束缚，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

　　缝隙之后，不再是记忆景象中那片沉寂的冰蓝，也不是规则暴走时那猩红的不祥。而是一种……带着初生般朦胧、迷茫，却又异常纯净的……微光。仿佛宇宙初开时第一缕穿透混沌的光。

　　那双眼睛缓缓地、极其困难地转动着，似乎是在适应“看见”这个动作本身。视线没有焦点，漫无目的地扫过上方无尽的黑暗冰穹，然后，一点点地、艰难地向下移动……

　　最后，那双朦胧的、带着亿万载沉睡留下的倦意与恍惚的眸子，终于，缓缓地，对上了屏障之外，美丽坚那双充满了复杂情感——有悔恨、有心痛、有紧张，但更多是无比坚定的等待与守护——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冰原上呼啸的寒风（如果那能称为风的话）似乎停滞了一瞬。

　　美丽坚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目光，努力地、尽可能温柔地传递着自己的存在。

　　瓷的瞳孔，在那片朦胧的微光中，极其缓慢地聚焦。迷茫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困惑，以及……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如同火星闪烁般的……难以置信。

　　他的嘴唇，被冰封得几乎无法动弹的嘴唇，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通过那紧密相连的金线，通过这直击灵魂的对视，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意识讯息，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美丽坚的感知：

　　【……你？……】

　　仅仅一个字。

　　却如同惊雷，炸响在美丽坚的脑海，也炸响在这片沉寂了太久太久的心狱冰原之上。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