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色牡丹》玄栖迟

17、第十七章 微光中的裂痕

　　美丽坚的承诺如同温暖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冰封的堤岸。【不是梦。我保证。这一次，我会一直在。】

　　那株冰封牡丹上的金光应和着他的心念，稳定地散发着光和热，如同在绝对零度的核心点燃了一簇不灭的火焰。光晕扩散，更多的冰晶发出细密悦耳的碎裂声，覆盖在瓷身上的厚重冰层，裂痕如同拥有生命般蜿蜒伸展，逐渐连成一片。

　　暗红色的荆棘进一步退缩，它们似乎极其畏惧这纯粹的光明，松开了对花瓣最顽固的缠绕，显露出更多被禁锢已久的、原本温润的质地。冰原之下，那些被冻结的记忆景象——紫禁城的雪仿佛开始消融，书房的灯火摇曳出暖意，牡丹的绿意挣扎着透出冰面……整个心狱，正从最核心处开始解冻。

　　瓷的瞳孔中，那初生般的朦胧微光，在美丽坚坚定无比的注视和持续传递的温暖意念下，终于缓缓沉淀。亿万载沉睡留下的厚重冰霜在光芒中融化，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倦怠和难以磨灭的伤痕印记，但那令人心碎的迷茫与难以置信，正一点点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清明所取代。

　　他……在“看”着美丽坚。

　　不再是空洞的感知，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注视”。目光缓慢地扫过美丽坚因为紧张而绷紧的下颌线，掠过他因为长久守望而染上疲惫却依旧灼热的眼睛，最后，重新落回那株散发着温暖金光的牡丹虚影上。

　　他似乎在确认，确认这光芒的来源，确认这陪伴的真实性。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死寂，而是充满了无声交流的暗流。美丽坚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意识的复苏需要时间，尤其是对于遭受过如此重创的意识而言。

　　终于，瓷的嘴唇再次极其轻微地翕动。这一次，通过金线传递过来的意识碎片，比之前清晰、连贯了不少，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单纯的疑问句。

　　【……光……很暖……】

　　不再是“冷”，而是感受到了“暖”。

　　美丽坚心中那块最沉重的巨石，似乎随着这句话松动了一丝。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用最轻柔的心念回应，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感知：【嗯，它会一直温暖你。】

　　【……为什么……】瓷的意识断断续续，像是在破碎的冰面上艰难行走，【……在这里……不该……】

　　“不该”？什么不该？不该醒来？还是不该有光？或者……不该是“你”在这里？

　　美丽坚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知道瓷的疑问指向何处，那背后是冰冷的背叛和彻骨的绝望。他不能回避，但更不能在此刻用沉重的真相去刺激对方刚刚复苏的、脆弱不堪的意识。

　　他选择了一个更贴近当下、也更核心的答案，避开了过往的恩怨，只聚焦于此刻的意志。

　　【因为我想在这里。】他的意念温柔却不容置疑，【因为你在这里。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瓷的目光似乎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重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上面细碎的冰晶正在快速融化，变成微小的水珠，如同泪滴。

　　美丽坚的心猛地一提。但他很快发现，瓷并非是要重新沉入黑暗。他像是在内视，在感受自身的变化，感受那光芒带来的暖流在他几乎僵死的灵体中艰难地流淌，所过之处，冰层龟裂，荆棘退散，麻木的感知正一点点复苏。

　　这个过程显然伴随着巨大的痛苦。瓷那精致却毫无血色的眉宇微微蹙起，即便在意识半醒的状态下，身体（或者说意识体）依旧本能地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束缚和痛楚。

　　美丽坚感受到了那份细微的挣扎，他立刻通过金线，将更柔和、更强大的治愈能量传递过去，如同温暖的流水，包裹住那些看不见的伤痕。【慢慢来，】他低声安抚，【会有些难受，但我在。试着跟随光，它会引导你。】

　　金光随着他的话语，变得更加柔和内敛，不再只是灼热地驱散寒冷，而是如同母亲的手，轻柔地抚平裂痕，滋养着那濒临枯竭的本源。

　　瓷紧蹙的眉头渐渐舒缓了一些。他再次睁开眼，望向美丽坚的眼神，少了些许最初的恍惚和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那目光仿佛在说：你变了。或者说，我从未真正认识过这样的你。

　　他没有说出这句话，但美丽坚读懂了。

　　一丝苦涩与欣慰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微微扬起嘴角，那笑容里带着太多复杂的东西，但最终凝聚成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

　　无需言语，此刻的陪伴与守护，胜过千言万语。

　　冰层的碎裂声越来越密集，如同春回大地时万物复苏的乐章。以瓷为中心，一片小小的、不再是绝对冻结的区域正在形成。虽然四周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冰原和潜伏的暗红荆棘，但这一小片被金光笼罩的区域，已然成为了这片绝望心狱中，唯一的、充满生机的绿洲。

　　瓷极其缓慢地、尝试着移动了一下被冰封太久、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他和美丽坚同时屏住了呼吸。

　　能动，意味着封锁正在真正地瓦解。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美丽坚身上，这一次，那深处似乎有极淡的、星火般的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