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汴京春》摹夏

79、重逢

　　刚走到山脚下，碰到三人正在拉扯。
　　一个仆妇身上穿着得体头上有首饰，显然是大户人家的仆妇；
　　另外一边一个粗布老妇人将覆着面衣的年轻女子护在身后。
　　三人正拿着一件华丽外衫争执不下。
　　那仆妇颐指气使：“我扯谎，这件外衫将你二人卖了都抵不了，我讹诈你们。洗坏了还不承认？”
　　陈曦皱眉，莲蓉低声解释：“景德寺占地极大，僧尼众多，日常香客也多。留宿的贵人多了，自然需要浆洗，山下村中的妇人时常帮着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来贴补家用。”
　　原来如此。
　　只是村妇浆洗可能是不认识高档布料洗坏，陈曦并没多留意，不想掺和。
　　路过几人，预备绕开，那仆妇却去推搡老妇：“赶紧赔钱来，没钱就去卖屋。”
　　动作极大，根本不顾及年老妇人是否承受得住，老妇人身后女娘搀着老妇连连后退：“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这件外衫我们当初收的时候就是这般，还特意与那位婶子说明此处磨损了，当时记录了的，我这里有底单。”
　　陈曦对那仆妇更加心生反感，但只是路过，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只是随意一瞥。
　　女子气得不轻，脸上扬，陈曦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妇人嗤笑：“你录了底单有什么用，回去还不是可以添字上去，我还说是你发现洗坏了造的假呢。”
　　陈曦一把推开妇人：“你给我让开。”
　　朝年轻女郎走过去，好熟悉的眉眼，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跟那人来的？
　　不对，那人不是贵公子么，怎么穿着如此朴素，还要给人浆洗过活。
　　妇人被陈曦推了个趔趄，火气上来，跳起来：“哪里来的……”见陈曦打扮不俗，生生咽下快到嘴边的‘贱人’两字。
　　只是还没开口，女娘身后跟着上前一人，朝着她啪啪甩了两个嘴巴：“放肆！简王府咸宁郡主，也是你能大呼小叫的。你是谁家仆妇！叫你家主人出来。”
　　躲在寺庙后门看热闹的几个仆从立刻慌了，忙奔将出来，拉住还要说话的妇人。
　　莲蓉朝不远处的山下喊：“凌四哥叫王府护卫上来，保护郡主，有刁民要殴打郡主。”
　　凌四带着两人胡拉拉登上台阶，将几个冲出来的仆妇团团围住。

　　陈曦没有心思去管那些，只盯着那双熟悉的眉眼看：“摘下你的面衣。”
　　周四娘害怕极了，郡主，她是简王府的郡主，这是要干什么，颤抖着说：“郡主娘娘，这是我家夫人的义女，叫苏音，她一个小女娘无心冲撞郡主娘娘。”
　　陈曦听到苏音的名字，转头看了一眼周四娘：“真是苏音！”
　　苏音见周婶子已经叫破她的名字，不管因为什么，这位郡主娘娘因为阻了路要惩治她还是因为什么，都不能叫周婶子挡着。她将周婶子拉到身后：“阻了郡主娘娘的路，民女给郡主娘娘赔罪。”
　　陈曦确认就是苏音，眼圈漫上水雾：“你看着我的眼睛。”摘下脸上的面衣：“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看得再仔细一些，看看我的脸，看看我是谁？”
　　说着陈曦摘下苏音的面衣，果真是她，眼泪汩汩流出，她又见到了她的姐妹，真好，一把将人抱住：“苏音，我是陈曦啊！”
　　苏音看着熟悉的眉眼不敢相信，这双眼睛跟辰辰那么像，直到被陈曦抱住听到那个名字她才真的确认。
　　见到主子这番情态，莲蓉指挥金苗等人：“把这些人带远些，待郡主与友人叙完话再处置。”
　　陈曦见再无旁人，拉开苏音：“你怎么在这？”
　　两人坐到路边的石头上，两人讲了别后发生的种种。
　　陈曦得知她从蔡家别院逃出来，如此惊险，夸赞道：“很好，你做得很好。真的特别好。”
　　苏音不禁伏在陈曦怀里痛哭，她真的害怕极了，就算待在王家她其实也很害怕，这里离蔡家的别院并不太远。她时常做噩梦，梦到又被抓回去了。
　　陈曦拉着苏音的手：“走。跟我走，叫人去王家帮你收拾东西。”
　　苏音不放心：“王老夫人丧女后精神不济，我怕她看不到我又要发病。”
　　陈曦很理解苏音，她十四岁就没了母亲，这几年过得太苦，有一个这样的妇人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爱，怎么能不珍惜：“我随你回去，就说去我家小住几日，三五日便回。”
　　那仆妇主家出来要给陈曦见礼，陈曦叫人拦了，拉着苏音下山去了。
　　“你家这婆子冲撞郡主，郡主心善不予追究。”莲蓉目视前方，既不显得高傲又气势俨然，跟着陈曦身后款款步下台阶。
　　金苗羡慕得眼睛都亮了，脸绷得紧紧地学着莲蓉的样子，跟着往下走。
　　凌四扫了一眼身旁冷肃着脸的护卫，他只是车夫不必如此吧。
　　护卫和他低声说：“凌四哥，我等代表的是简王府的脸面，也是皇家脸面，不必如此怯懦。我们不仗势欺人就是给王府长脸。”
　　凌四端正着了身姿，是不能给曦娘丢脸，当年奶奶也是在曾家见过大世面的。

　　莲蓉跟着陈曦到了王家的庄子，只一眼就知道郡主的友人家里不富裕，低声交代留一人护卫，叫凌四带人出去采买，只买些日常吃用，连带给老人荣养的补品。
　　金苗在一旁仔细地学着，莲蓉见金苗肯学，低声交代，郡主初次登门，作为友人相交不看高低贵贱，上门拜礼要因人而异，因门第身份而异。王家显然日子清苦，买日常不舍得的吃食，再备些瓜果菜蔬鱼肉，只说郡主要带友人回去小住担心家中无人采买不放心，代为采买，因着是极其亲的友人这样显得不生疏，再带些名贵补品，显得重视，不因家境轻贱对方。
　　金苗受教：“多谢姐姐提点，真是受益匪浅。”
　　金苗毫无心机，莲蓉提醒：“你还需多些心机。咱们王府人口简单，没有侧妃妾室，王爷王妃不喜耍心机手段的仆从。但是我们会随主子外出，凡事多想一些，咱们不去害人但得知道如何防人。”
　　金苗恍然大悟，是以刚才莲蓉直接扇那仆妇嘴巴不叫她说出难听的话，若是那仆妇说出口，就算娘子颜面受损，要顾忌身份也不能惩治那仆妇。
　　是以时机很重要，有些犹豫：“莲蓉姐姐，我好像不太适合跟着娘子去王府。”
　　莲蓉忙拉着她：“切莫有这个心思。我来时王爷再三嘱托我，调教好你二人，若是娘子进府一人都不带，她在王府该多不自在。你看李夫人恨不得亲自陪在娘子身边。你别辜负了她们，别怕我慢慢教，你慢慢学，有我呢。”
　　莲蓉也是头大，今日摆谱把这小丫头给吓着了，幸好娘子没吓着。
　　陈曦坐在上首，看着有些神志不清的王老夫人：“多谢王老夫人这些时日的照看，苏音是我师父江南钟台山澄空大师的养女，我二人从小一同长大，如亲姐妹一般，此次她来京其实就是寻我的。不想遭遇贼人，承蒙老夫人主仆二人搭救，这才有幸再见。”
　　面上虽是对这家主人所说，实则是解释给这家还清醒的仆妇听。
　　周四娘有些不想放苏音走，这段时间老夫人的病好多了，配合郑辉的药，几乎不怎么发疯。
　　王老夫人优雅地点头：“竟是这样。不瞒郡主娘娘，我亲生女儿早丧，也叫茵茵，当初苏音阴差阳错撞进我家门来，我当是我的亲女回来了。上次她祭祀父母晕倒被耀华送回来，我得知阿音父母都不在了，这些时日时常在想她亲友不来寻她该多好，早有意收她为义女。不知道苏音可愿意？”
　　周四娘激动得手都在抖，当着贵人的面不敢冲撞，紧张地看向苏音：千万不要拒绝，老夫人已经两三年没这么清醒过。苏娘子不要拒绝。
　　苏音看着陈曦，她刚认回简王府，带着她回王府并不合适，如果安顿在李家更加不合适。
　　陈曦知道她的想法：“苏音，我不为难。”你不要有顾忌，从此我们随性而活。
　　苏音起身：“这许多时日苏音也将老夫人当作娘一般，今日请郡主作见证，苏音拜王老夫人为义母。”
　　王老夫人高兴地扶起苏音：“阿音，我的女儿。”
　　苏音心里也高兴，王老夫人没有叫她‘茵茵’也就是说病情再好转：“母亲放心，我与郡主分开几个月，有许多话想说，我去做客，只待两三日就回，不叫母亲担心。”
　　王老夫人忙叫周四娘准备拜礼：“第一次上门切莫失礼。”
　　苏音答应，跟着陈曦往外走，嘱咐王老夫人：“药必须按时喝，等女儿回来给母亲带城里的糕饼。”
　　王老夫人点头：“我记下了。给我买陈家饼铺的芙蓉糕。”
　　周四娘送着一行人朝外走，脸上发烧，家里准备不出礼物。
　　莲蓉安抚周四娘：“婶子照顾好王老夫人，别的无须惦记，郡主会预备的。”
　　金苗心里想，回去我要预备个小本本，这些都是本事，得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