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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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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七月十五,晚上一个人不便出来,苏音只好赶在正午出来祭祀。
“大伯,爹爹的冤案我无从申,大伯的仇我也报不了,侄女无用。”苏音捂住脸痛哭出声。
“为什么,这世间如此不平,阿音真的活不下去了。周世安害死那么多人,他却好好的……说不定现在升了官;就连曹睿和连三儿都好好的,阿音没本事。不能为你们报仇,阿音活着又有什么用。大伯、爹爹……”
郑辉心中疑惑,他听说了岳州知州周世安案,只是这女娘和连三儿怎么还有牵扯?
她与周世安有仇?姓苏?
郑辉起身,朝前一步。
虽是正午,忽然有声音响起,苏音还是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野兽:“谁?”
郑辉走上前:“苏娘子。是我。”
苏音形容狼狈,没想到这里有人。
担心烧纸引发山火,找了许久找到这块空地。
见有人,忙拿备好的湿手巾盖住纸灰,胡乱地擦脸上的泪水。
之后起身端庄地朝郑辉福了福:“没想到在此遇到郑郎君。”
文元忙从郑辉身后钻出来,手里举着草药:“我们没偷听,是在此挖草药,是几棵野生的葛根,挖起来比较慢。”
郑辉:“我听到了你说的话。”
文元:“嘎?”我刚说完没偷听。
苏音有些慌乱。
郑辉接着说:“你父亲被周世安害死?你姓苏,你可是岳州录事参军苏文渊之女?”
苏音没想到郑辉一下子叫破她的身份:“你……”你怎么知道?
转念一想,是了他与蔡九郎认识,定是知道了她是谁。
郑辉追问:“你是吗?”
苏音忽然释然,我自然是,如何能为了苟活否认生身父母:“我是苏文渊之女。”
“岳州知州周世安贪赃枉法,倒卖漕粮,陷害同僚,官府发文已经派有司南下查办。”郑辉说得很急,他知道她定然想听这样的消息。
苏音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郑辉郑重地又说了一遍:“御史南下例行巡查,带回了周世安的罪证;岳州学子范宗尹进京告状。证据确凿,周世安落马,板上钉钉,此时该被押解进京。整个官场、半个汴京都知道,此事千真万确。”你不必死,有人帮你报了仇。
苏音捂住嘴跪倒在地,朝郑辉叩头连声说:“谢谢,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郑辉忙去扶,却碍于她是女娘不能扶,他忙跪下,手在半空中虚扶着。
苏音还在叩头,郑辉跟着一下下地叩也连声说:“不必,我只是听说的,你不必谢我。”
文元哭得脸上一片模糊:“苏娘子太惨了。只是你们俩别磕头了,这有高堂在侧,再拜就该入洞房了。”
郑辉:你脑袋是什么做的,如此悲伤的情绪,你这死孩子,脑子里都是啥。
苏音终于止住了哭,并没听清文元说了什么,大仇得报,可亲人都不在了。
这世间,仍旧是孤零零一个人。
苏音麻木地沉默起身,掀开脏污了的手巾装进篮子里,眼前一黑。
郑辉伸手接住。
文元:“这是怎么了?家仇得报,她不是该高兴吗?”
郑辉把篮子递给文元,拦腰抱起苏音,嘱咐道:“这件事不要与任何人说。”
文元把篮子扔进装药材的篓子里:“哪件事?苏娘子祭祀的事,还是你俩拜堂的事,还是郎君你抱着苏娘子的事?”
郑辉咬牙:“你说呢?”
文元,这么凶狠做什么:“哦,哦,都不说,是一回事。”
郑辉抱着苏音回到王家,周四娘吓了一跳:“苏娘子这是怎么了?”
郑辉解释:“她在林中祭祀亲人,哭晕过去了。”
“啊!这可真是够凶险的。怎么跑林子里祭祀,这幸好遇到郑郎君,多谢多谢。”周四娘不知道苏音亲人去世,这孩子怎么不说。晚上夫人也要给小娘子烧些纸钱,说的话一起在十字路口烧就是了。
郑辉将人送回房间,不便在女娘房中久留,又号脉确认之后立刻出来。
王夫人从房间出来:“女婿,我家茵茵怎么了。”
“无事,天气热,中暑。我给她熬一服药喝下去就好了。”
郑辉心中忧虑:这个苏娘子,郁结于心,情志内伤为根本,兼涉先天与外感,已经很严重了。按照后世西医的角度,她该是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短时间内调理不好,还需要有人开解,或者找些事做更好。
陈曦和简王说要,在李家多住几日,再搬到简王府。
简王答应了。
简王把之前在王府伺候过她的女使叫莲蓉的,给送到了李家。
小姑娘比金苗小两岁,是个很有分寸又很会办事的人。
见李家人都比较随意,很痛快地融入,不守在外面跑去和金苗一起睡。
第二天,陈曦带着金苗和莲蓉赶往城外景德寺。
第三天,据说有位叫慧能的长老已近百岁高龄,佛法高深。
陈曦和自己说:最后一座寺庙,如果遇不到高人就此作罢。
从此安心地留在这里。
努力赚钱,为李家再赚一份身家出来。
景德寺的古槐枝繁叶茂,一阵紧似一阵的蝉鸣,聒噪得陈曦脑袋嗡嗡直响。
景德寺很大,陈曦接连走了几个禅院终于在一个清幽的院子,找到慧能大师。
陈曦坐在古槐树下,沙弥坐在一旁打盹:“施主歇歇,师祖还没起。”
陈曦起了大早就是担心耽搁时间,万一赶在中午到,大师再午睡。
抬头看了看太阳,现在差不多十来点了。
没想到,大师还没起。
小沙弥扫完院子,席地打坐。
陈曦看着小沙弥左摇右晃,暗中吐槽,坐不住就靠着点树呗。
七月中旬,正是天气闷热的时候,此时在山上倒是凉爽许多,只是金苗和莲蓉都不叫陈曦直接坐地上,还是和沙弥要了垫子。
透过枝丫筛下满地细碎的日影,陈曦在阵阵蝉鸣的催眠下,也有些昏昏欲睡。
慧能长老推开窗,正看到女娘仰着头,斑驳的日影投在女娘光洁的面庞上,镀上一层金光。
慧能长老惊讶:“咦!”了一声。
陈曦听到声音睁开眼,正对上窗子里一个雪白寸头老者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仿佛看穿了陈曦的一切,仿佛知晓一切!
就连她的委屈、彷徨、渴望都了如指掌。
那眼睛里有关爱、有理解、有安慰、有鼓励……
陈曦忽然泪流满面。
这半年多的彷徨、恐惧、委屈,仿佛难以控制的闸口此刻崩溃,情绪如洪水般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金苗和莲蓉都吓了一跳,忙起身过去查看。
那沙弥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伸开手臂拦住了两人。
三人只是站在陈曦三步之外。
就这样看着陈曦与慧能长老对视。
看着陈曦失声痛哭不能自已。
陈曦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只感觉内心慢慢归于平静。
因着天气带来的燥热、烦闷一扫而空,仿佛精神都为之一振。
眼前景象仿佛被洗过一般的清凉透彻。
自从穿越以来,那种被罩在玻璃罩子的感觉一瞬间被打破,就好像从一个奇异的结界里走了出来。
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
陈曦抬起头,看向窗内的慧能长老。
慧能长老并不像个僧人,他的头发长了出来,根根直立,看不出年近百岁,一张红亮的娃娃脸,眉眼却清亮如洗。
皂白的僧袍被汗水浸出淡淡的汗渍,指尖握着一支毛笔,朝她招手:“娘子,近前来。叫老和尚看看你的世界。”
陈曦并没有想象中找到高人的兴奋,仿佛他本来就该知道。
她靠近窗户。
慧能长老伸出手,满是皱纹的指尖按在陈曦眉心。
陈曦闭上眼睛。
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仿佛是一个被开了30倍速的超长影片!
陈曦清晰地看到穿越前的车祸现场,空中流动的光线;
清晰地感知她的魂魄进入婴孩的身体……
原来18年前她就来了,只是被困在李辰的身体里。
所以她见证了李辰18年的岁月,那些不是李辰的记忆,是她的。
所以她其实永远也回不去了?
再次睁开眼,慧能长老微眯着眼睛,仍沉浸在神识看到的一切:“那是……未来?烽火燃过汴京,故都易主,衣冠南渡……”
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有些疑惑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看向陈曦,绽开一个了然的笑容:“原来如此,是也不是!”
陈曦很想问出那句预想很久的话,找到高人最想问的唯一一句话:我还能回去吗?
只是,看过她和李辰的所有记忆,也许不必问了。
慧能长老似乎洞悉了陈曦的想法:“你的来处,不在此三界五行的图谱里,是另一段因缘的显化;至于归途,如露亦如电,不可执,不可求。你既入此身,结此缘,便是命中定数。”
他抬手,递给陈曦一枚打磨光滑的菩提子,佛珠被掌心的温度焐得温热,“此珠可静心。”
赵晨曦接过菩提子,指尖触到那点暖意:“谢长老。”
慧能颔首,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刚才抄写的经文,声音轻得像檐角坠落的树叶:“老衲…… 也该归去了,此时遇见施主,老衲此番修行,已得圆满。”
赵晨曦走出禅院,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蝉鸣依旧聒噪。
身后禅房里,再无笔尖划过宣纸的声响。
夏风夹着草木的香气,陈曦停下脚步,攥住掌心的菩提子。
纹理粗糙,带着禅院檀香的余味。
闭上眼:铁鸟凌云,车马无轮,楼宇摩天。
那是她的世界。
是空调冷气裹挟着咖啡香的写字楼,她曾抱着电脑赶方案,窗外的霓虹在雨夜晕开斑斓的光;是奶奶家的阳台,晾着她爱吃的腊肠,带着南方冬天独有的味道,老式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白娘子和许仙;
是便利店的冰柜,拉开门便有白雾涌出,冰镇可乐的气泡在舌尖炸开……
这些画面,在她穿来的第十八年里,变成了淦水的桨声、庵堂的钟声……
一声,两声,三声……
钟声低沉绵长……
沙弥双手合十:“慧能长老坐化了。”
陈曦猛地回头,山门巍峨,禅院深深……
陈曦一级一级地拾阶而下,无喜无悲。
刚才发生的事仿佛是一场梦,手心里的菩提子提醒她这并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