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莲归渡岸》莲蕴慈

13、业力倒影

　　生活像一潭死水。琉璃按部就班地工作、回家，与陈序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冰冷的平衡。她几乎成功地说服自己，关于摩尼的一切，只是一场高热惊梦。她甚至开始学着像陈序一样，规划起买房、生育、孩子教育这些“未来”。

　　直到部门来了一个新的项目组负责人。

　　那天晨会，当总监领着新同事走进来，介绍道：“这位是林墨，从总部调来，负责我们新成立的‘传统文化数字化’项目小组，大家欢迎”时——

　　琉璃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世界只剩下那个站在前方，穿着简约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身形高挑，束着低马尾的女人。

　　不是一模一样的脸。
　　五官更显锐利，妆容精致得体，眉宇间带着职场精英特有的干练与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茶舍里那个素净超然的摩尼，气质迥异。

　　但是……
　　那双眼睛。

　　沉静，深邃，像蕴藏着整片星夜的湖泊。当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不经意间与琉璃对视时，琉璃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那不是想象，不是幻觉！
　　是那双眼睛！那双穿越了火焰与时光，带着悲悯与审视，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和现实中的眼睛！

　　林墨。
　　摩尼。

　　名字不同，声线因场合而变得清亮果决。
　　但灵魂的底色，琉璃认得。

　　她几乎是立刻低下头，浑身冰冷，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业力……它没有消失，它只是换了一张更贴合她当下生活场景的面具，以一种她无法拒绝、无法回避的“同事”身份，重新降临。

　　会议内容，琉璃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个叫“林墨”的女人身上。她能感觉到林墨发言时逻辑的缜密，措辞的精准，偶尔流露出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这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成功的、现代化的职业女性。

　　可为什么，那偶尔垂眸思考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弧度，那端起水杯时，无名指和尾指微微内扣的习惯性小动作……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属于摩尼的印记？

　　散会后，琉璃像逃难一样想立刻离开。

　　“琉璃。”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清晰，平稳，用的是她的名字。

　　琉璃僵硬地转身。

　　林墨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并不深入的微笑，递过来一份文件。“总监说这个项目之前是你跟进的，资料最全。麻烦你把相关背景和数据整理一份给我，下午下班前发我邮箱，可以吗？”

　　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她们真的是初次见面的上下级。

　　琉璃颤抖着接过文件，触碰到纸张的瞬间，几乎以为会再次感受到那熟悉的冰冷。但没有，只有普通纸张的质感。

　　“好…好的，林经理。”她声音干涩。

　　林墨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句，转身利落地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坚定而果断，与她记忆中摩尼布鞋落地的无声，形成残酷的对比。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还是只是一个……极其相似的巧合？

　　琉璃陷入巨大的混乱。理智告诉她，世界上相似的人很多，尤其是那种清冷气质，在职场精英中并不罕见。可直觉，那源于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恐惧，却在疯狂叫嚣：是她！就是她！

　　整个下午，琉璃都心神不宁。她机械地整理着资料，目光却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林墨办公室那扇磨砂玻璃门。她看到里面模糊的身影在忙碌，接电话，与下属交谈。

　　每一个动作，都似乎在嘲笑她之前所有“放下”和“重新开始”的努力，是何等徒劳和可笑。

　　她以为自己砌起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将过去牢牢封锁。
　　可业力，只是轻轻换了一把符合当下门锁的钥匙，便再次登堂入室。

　　这一次，它不再给她逃避的空间。她们是同事，她必须向她汇报工作，与她朝夕相处。

　　琉璃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林墨要求的资料，感觉自己像个被推上舞台的小丑。她所有的平静，所有努力维持的“正常”生活，在这个叫“林墨”的女人出现的瞬间，土崩瓦解。

　　她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一件事：

　　摩尼，从未真正离开。
　　而她琉璃，也从未真正……放下。

　　那份被她强行压抑、试图用婚姻埋葬的情感，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只需一个熟悉的契机，便会再次破土而出，将她自以为坚固的世界，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