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莲归渡岸》莲蕴慈

14、枷锁累累

　　生活变成了一场荒诞的默剧。琉璃每天戴着“已婚职员”和“下属”的双重面具，穿梭在家与公司之间。家，是与陈序相对无言的冰冷餐桌；公司，是林墨（摩尼）无处不在的、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存在。

　　林墨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严格但公正的上司。她从不提及过去，眼神在与琉璃交汇时，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仿佛“清寂斋”里的对峙、雨夜中的崩溃都从未发生。她只是就事论事，对工作要求极高，逻辑清晰，措辞精准。

　　而这种“专业”，对琉璃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

　　在一次项目脑暴会上，讨论到用户的情感粘性，林墨在白板上写下一个词：“authentic connection”（真实的连接）。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若有似无地在琉璃脸上停顿了半秒。

　　“很多产品，很多关系，失败的原因在于此。”林墨的声音清晰冷静，“它们建立在虚假的需求、社会的期待，或是……对失去的恐惧之上。而非源自内心真正的渴望与共鸣。”

　　琉璃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她觉得林墨的每一句话，都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看似愈合的伤口。

　　“逃避真实的自我，或许能获得暂时的安全，但构建的一切，都如同沙上堡垒。”林墨继续说着，眼神却像穿透了项目本身，直视着琉璃的灵魂，“我们需要引导用户，或者说，引导自己，去直面那份‘真实’，无论它多么令人不安。”

　　引导。
　　又是引导。

　　只是这一次，引导者穿着职业套装，用的是管理学术语。但内核，与茶舍里如出一辙。

　　会议结束后，林墨叫住琉璃，递给她一份厚厚的行业报告。“这里面有一些关于‘自我认同’与‘消费决策’的心理学研究，你重点看一下，写进下周的方案里。”她的语气公事公办，但那份报告的选题，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诘问。

　　琉璃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回到工位，感觉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晚上回到家，陈序正在厨房里忙碌，为她炖她曾经随口提过想喝的汤。香味弥漫在公寓里，温暖得几乎有些不真实。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待。

　　琉璃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说着“谢谢”，心里却充满了巨大的愧疚和窒息感。她坐在餐桌前，看着陈序为她盛汤的背影，那个清冷、锐利的身影（林墨/摩尼）却霸道地占据着她的脑海。

　　一个温柔体贴，给予她世俗认可的安稳。
　　一个灵魂相契，却代表着她不敢触碰的惊涛骇浪与“不正常”。

　　她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是“陈序的妻子”，这个身份是她选择的安全区，是她对父母、对社会的交代。另一半，是那个依然会为摩尼（林墨）一个眼神而心悸，被她的话语牵引着思考真实与虚假的、不安分的灵魂。

　　她对陈序不公平。她利用了他的善意，筑造了自己的囚笼。
　　她对摩尼也不公平。她无法回应那份跨越轮回的牵引，只能在她面前，扮演一个麻木的、合格的下属。

　　而最让她痛苦的是，她对自己最不公平。她不敢承认，即使结婚了，即使努力扮演着“正常人”，林墨（摩尼）的出现，依然能如此轻易地搅动她死水般的心湖。那份她以为被埋葬的情感，原来只是进入了冬眠，只需一点熟悉的温度，便迅速复苏，且更加凶猛。

　　她打开林墨给她的那份报告，扉页上，除了打印的标题，空无一物。可她仿佛能闻到，那上面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摩尼的，冷冽的松木清香。

　　这究竟是业力不肯放过她？
　　还是她……内心深处，其实从未真正想要放过自己，从未甘心永远活在那个安全的、却没有温度的壳里？

　　枷锁，是她自己戴上的。
　　而钥匙，似乎一直握在那个以不同面貌出现，却始终在引导她看向内心的人手中。

　　只是这一次，锁孔变得更加复杂，缠绕着婚姻的承诺、道德的负累，和她自己那理不清、剪还乱的……爱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