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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凤囚深宫梧桐夜,猎猎秋风宫墙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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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三年的秋天,冷得比谁都早。
张卿荣站在在宸仪宫最深处的寝殿。
没有宫女,没有内侍,外间隐约飘来贵妃新排的霓裳曲,笙箫软语,不绝于耳。
就在这奢华而死寂的牢笼中,精美昂贵的紫檀木榻上,躺着她的娘亲李婉言。
那女子仿佛破碎的瓷器,枯瘦的手动了动,张卿荣立刻屈膝跪下,将脸贴近。
“娘”
“卿儿……”女人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娘这一生对不住你……唯愿你……幸福。”
幸福。
张卿荣的心,被这两个字狠狠一刺。是怎样的幸福呢?是相信这个如今被宦官架空实权的皇帝会重整旗鼓,还是指望自己那个被功名利禄迷了眼,一肚子坏水的父亲能为自己谋求幸福?
“娘,儿臣知道了。”
“娘……放心不下你,舍不得你……”女人的手搭上荣卿的手腕。
殿外的笙箫奏到一个高亢的尾音后,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中,只有她自己的心跳,沉重地敲打着喉咙。张卿荣缓缓直起身,没有流泪,没有嘶吼,只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母亲冰凉的指尖,迅速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在场唯一鲜活的只有母亲留给她的香囊,并不算香,但闻着却有股奇异的安神作用。
“若是心里堵得慌,闻闻能舒坦些。”
母亲是这么说的,眼神满里是她读不懂,母亲道不明,如今却全然明了的悲哀与无力感。
张卿荣伸手,攥紧这香囊。
三声叩响,殿门被轻轻推开,掌事宫女小心翼翼:“娘娘,节哀……陛下那边遣人来问,夫人的后事……”
“出去。”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凉之意。
宫女噤若寒蝉,惶恐地退了出去,然后轻轻合上房门。
偌大的寝殿内,又只剩下她,和一具冰冷的躯壳。
她低头,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红痕。宛若一片片脆弱的花瓣。
她脑海里闪过的,是父亲张缙那张永远算计权衡的脸;是皇帝听闻母亲病重时那敷衍的关怀;是陈贵妃娇艳笑颜下暗藏的讥讽和步步紧逼。
这四面红墙吃掉了母亲的魂魄,如今,也要将她的□□连着骨头一齐寸寸磨成粉,去装点这摇摇欲坠的盛世。
不。
一个清晰无比的字眼,如同惊雷般在她荒芜的心底炸开。
这四面红墙,吃掉了母亲的魂,如今,也要将她的骨血一寸寸磨成粉,去装点这摇摇欲坠的盛世。
不。
一个清晰无比的字眼,如同惊雷,在她荒芜的心底炸开。
母亲的死,意味着她在宫中再无信赖之人,她也会重复母亲的一生,成为这摇摇欲坠的朝廷的陪葬品。张荣卿回望身后,只觉得无比凄凉。
她不由得想,自己想要的幸福究竟是怎样的?
狂风猛地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秋夜的冷风呼啸而入,瞬间吹散了满殿的药气与沉闷,也吹动了她素白的衣袂和思绪,猎猎作响。
远方宫檐如兽脊,在惨淡的月光下蜿蜒而狰狞。
宫墙之外,是她从未亲眼见过的真正天地。
风打在她脸上,自由而残酷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卿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彷徨与软弱已焚烧殆尽,唯有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她轻启朱唇,话语散在风里,却有千斤重量:
“这凤冠,这囚笼……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