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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坠入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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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
清晨,时响睁眼。
推开房门,满地的酒瓶和臭熏熏的酒味令她反胃,小心绕过满地的啤酒瓶,她看到沙发上那个醉成一滩泥的男人
“爸,我去上学了"如她所料地,无人应答。
卫生间,镜子里的她,黑色的齐肩短发有些乱,衬得肤色有些病态的白,但十分干净。
细碎的刘海下,一双眼睛有些肿,但浓密的睫毛和如发色般漆黑的瞳,仍能看出她的清秀。
之前看过茶叶能消肿,但家里是不可能有茶叶的,她微微叹口气,用清水潦草洗了脸,煎了个鸡蛋,出门了。
时响一直低着头,黑发垂在耳侧,但周围的窃窃私语总像逮住她不放似的,追在她身后。
"就是她啦,听说啊,迟喻声是为了救她... .. 啧啧,命苦,救了个白眼狼”
“她怎么还有脸来上学?要是我,早转学了”
“你看她那样子,阴沉沉的,还是离得远点好”
听不真切,但声声入耳。
时响第一次觉得,去教室的路是这么远。
进了教室,时响明显感受到很多目光向她投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手指捻住校服裤口,她曾经十分渴望关注,但绝不是这种。
直到老师进来,这种被人盯着的灼烧感仍未消散。
下课后,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时响受宠若惊地抬头,怼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帖子:“时响,这是你吗?”有人问。
时响看着视频中狼狈跪在地上的女生和周围的狼藉,微微点头。
“哎,你知道你怎么活下来的吗”又有一一个人问。
时响茫然,但还是小声说:“嗯,是迟喻声,救了我”说到他的名字,时响一顿,有些哽咽。
周围的议论声一下子变大。
“我就说她知道吧”
"这人怎么这样"
"被救了也不去看看恩人,转身就想跑”
”切,学习好品行坏””长得跟个乖乖女一样,遇事没责任心,幸亏没和她玩,之前看她留校擦黑板还觉得怪好,结果是个两面怪"
“双胞胎,同一个妈生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时响彻底懵了,听着周围人铺天盖地的痛斥,她有些手足无措
和时响相对亲近的女生刘梦,靠过来,时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梦梦,这是怎么了……”
不料,刘梦语气义愤填膺:“时响,迟喻声为了你死了,你怎么第一时间是逃跑呢?还是说你认为别人对你的牺牲都是应该的? "刘梦大声说着,似乎要宣告全世界她的愤懑。
“不对....我没有,当时我在看肇事司机的车牌号”目睹车祸第一时间记录下车牌号,不是从小被教育的吗。
但她的澄清似乎被无边无际的泡沫淹没,虽轻虽小虽可破,但就是传不出事情的本质。
“唉,时响,我们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看,这都有照片”有人递过来手机,事发时有人拍了照片。
照片中,时响挣扎着向迟喻声反方向迈开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是因为膝盖蹭破皮才曲着腿,可照片恰好看着像她要跑起来。
“看肇事司机的车牌?这个理由太可笑了,现在摄像头遍布还差你一双眼吗,全年级第一,脑子转那么快,就不信你不知道”
周围的语言越来越犀利,一把一把刺穿时响本就自责愧疚的心
“不是这样的,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指责我”时响白皙的脸越来越红,她有些生气,但在别人看来,是害臊。
她急得想哭,在别人看来是做作。“我们不了解你?现在不就了解了”
时响平生第一次同时被这么多人搭话,也是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迟喻声死后的阴影,加上这些无厘头的指责,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行走的罪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对她那么大恶意,或许真的是她活该
那些人或许只是想逞个口快,口伐笔诛站在所谓的正义中声讨她这个罪人。
或许是迟喻声这个超具影响力的人物去世悲痛,转而将矛盾对准她。
时响更孤独了。
从前,坐在满满一教室的同学中,她感觉自己像隔了一层厚重玻璃,看着外面喧闹的世界,听不见声音,也触不到温度。
不是排斥而是忽略。如今,应该是排斥……她与他们的正常对话也成了奢望。
午餐,时响端着餐盘,余光里那个靠窗的角落再也没有那个慵懒的身影了,她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继续看,可余光总是扫过去。
谙熟地找到那个最角落的位置,这里背光,阴凉,但胜在无人打扰,是独自用餐的佳位置。
时响看了看桌子,以往,桌上都会有一瓶酸奶,但现在却没有了。
她叹息着,从她坐在这个位子上起,这瓶酸奶,她开始试着问别人,或早来,但这瓶酸奶总是神奇的出现。
时响只好小心翼翼收好。现在,连这种善意也是奢望了。
她将盘子放在桌上,刚坐下,前面的就开始收餐具转身离开,只留下时响独自尴尬地端着碗。
她突然有些怀念以前的忽视,原来被关注是如此痛苦的事。时响真心希望自己是时茜。
可惜,她不是,也不可能是。
下午,谣言越传越广,甚至衍生出好几个不同版本,时响有幸成为主角。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明朗又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插了进来,像一把快刀,斩断那些黏腻的藤蔓。
有人给他说了时响的故事
“哎,我感觉这有点假吧,就算是真的,你们揪着别人可能试图离开躲避危险,也挺好笑的,不是吗,撞人的不是司机吗”
在时响像过街老鼠一样不得已在夹缝中生存时,她听到这样- -句。男声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当场很多人都哑了声。
“□□阳,可她把人害死了啊....
“得了吧,背后嚼人舌根的事我才不干呢,迟喻声是英雄,救了人,你们不去纪念他,反而欺负他救下的人?脑门子被门夹了?”
那几个同学被怼得哑口无言,灰溜溜走了。
时响循声望去,刚运动回来穿着浸着汗渍校服的□□阳恰好站在光下,张扬的气质横冲直撞,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眉毛茂盛,眼中像盛满了琥珀,亮得刺眼。
看向他时,□□阳恰巧回头,两人对视,有同学给他说了些什么。
□□阳挤过人群,径直向她走来。
"呐,给你”他不由分说将一杯奶茶塞进时响怀里,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谢谢你”时响茫然抬头,下意识感谢
可□□阳突然两只手指捏着时响的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拉进光里,“不要整天愁眉苦脸,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是想替他去死吗?他救你,是想让你替他好好活,不是让你痛苦的”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时响心上,她怔怔望着这个陌生的男生
□□阳看着时响慢慢闪光的眼睛,耳朵突然有些热
“我叫□□阳”他咧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是迟喻声的好哥们,5班的”
“从现在开始,我要代我兄弟照顾好他舍命救下的人,谁敢再说你- -句坏话,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他霸道又荒唐的承诺,让时响愣在原地
她看着他塞给她的那杯奶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冰凉,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暖。
时响一时有些恍惚,这种感觉很熟悉,在小时候也有过,不过那时是迟喻声,这时,是□□阳。
这是迟喻声死后,第一次有人这样站在她面前,不用怜悯或是厌恶的眼神,而是用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将她从自我厌弃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咕噜咕噜...水,已经漫到大腿,幽深刺寒的湖水缠住她的步伐,时响打了个寒颤,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
“□□阳,谢谢..... 可你的光芒、你的方式....或许真的只适合你”
记忆如同被搅浑的湖水,开始翻涌。
无人责备她,但敏感的她感受到无边的责备
“喻声那么好的孩子……"
“嘘!她来了。”
“可惜了……”
这……是葬礼。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汇成一股污浊的洪流,将她淹没,明明是打量她的目光,却像透过生龙活虎活着的她,看向迟喻声。
从小敏感的她能感觉到迟喻声父母压抑着巨大痛苦的沉默,看向她时,满脸悲凉,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窒息。
一位婶婶端着茶水走过,经过时响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装作没看见她,将茶水递给另一位亲戚。
那细微的、刻意地回避,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剜在时响的心上。
与在学校不同,这是□□阳无法用阳光暴力的方式解决的压力--那是一-种“你值不值得被救”的无声控诉。
时响下意识看向时茜,可她却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跟着妈妈去感谢迟喻声父母了吧。
虽然当事人是她,但如果是时茜,应该会处理地更好。
想着,她居然已经走到棺材附近。
她想哭,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一丝声响,胸口沉闷得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带着铁锈的血腥味,黑色的齐肩短发被雨水浸湿贴在白皙的脸庞,淡青的毛细血管显得更加脆弱。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口沉重的、冰冷的棺木,指尖却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离她最近的一位阿姨,几乎是立刻地、带着一种本能的嫌恶,将自己年幼的孩子往身后猛地一拉。
那个动作,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摔在时响的脸上。
她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笑话。
水位已过腰腹,浸湿的衣角贴在身上,狼狈如那场雨。雨砸在院子里的水洼里,溅起一个个转身即逝的涟漪,也砸在她早已一片死寂的心上。
一包纸巾突然被塞进她湿冷的手里,时响回过头,是□□阳,她刚想问为什么她会出现,突然想起,他也是迟喻声的朋友。
两人因共友而相识,如今也因共有悲伤而理解。
那个初见时笑的没心没肺的男孩,此刻,脸上没了往日的张扬,只剩下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
“你....可怜我吗”违心的话,说出来,时响就后悔了。
蚊子哼鸣般的大小,却让□□阳有些无措。
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终于,他只是欲轻拍时响的肩膀。
“谢谢你”时响轻轻躲过他的手。
其实,她只是不想麻烦他了..... 真的没必要去救一个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