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沐枝念

2、歧路出现

　　警校的梧桐叶黄了又绿，毕业仿佛还是昨日，转眼他们已在各自的岗位上奔波了半年。

　　沈听澜被分配到了市局刑侦支队，行事果决，逻辑缜密，很快便在同批新人中崭露头角。顾微尘则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更具挑战性的缉毒大队，理由是“那里更缺人”。他依然话不多，但执行任务时那股沉静的专注和偶尔闪现的机敏，也赢得了队长的认可。

　　生活似乎正朝着他们预期的那样稳步前行。他们租了一个离双方单位都不算太远的小公寓，拥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日子在出警、备勤、写报告的循环中流淌，偶尔能凑到一起休息，便是在超市里认真挑选食材，研究哪家的外卖更好吃，或是在深夜的沙发上，靠在一起看一部不用动脑的电影。

　　那些时刻，烟火气缭绕，会给人一种可以这样一直安稳到老的错觉。

　　一个难得的共同休息日。窗外秋雨绵绵，室内灯光暖黄。顾微尘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化学专业书籍，眉头微蹙，看得认真。

　　沈听澜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瞥见书封上的《有机化学精编》，有些意外。他坐到顾微尘身边，手臂自然地环过他的肩膀。

　　“怎么看起这个了？”他拈起一块苹果递到顾微尘嘴边，“队里要求的进修？”

　　顾微尘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眼睛却没离开书页，含糊地“嗯”了一声，过了几秒才补充道：“多学点总没坏处，有些案子……可能会用到。”

　　他的语气很平常，沈听澜却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停顿。他没追问，只是用手指轻轻梳理着顾微尘后颈有些扎手的短发茬。他的微尘，一直都很努力，甚至有些拼。

　　这时，顾微尘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伸手拿起，解锁，目光快速扫过。

　　沈听澜离得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发信人备注——“老猫”。信息内容很短，只有几个字，似乎是个地址或代号。

　　顾微尘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一瞬，迅速回复了几个字，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队里有事？”沈听澜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顾微尘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拿起一块水果塞进他嘴里，“一个线人，问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的笑容依旧干净，眼神也没有丝毫闪躲。但沈听澜环在他肩头的手臂，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老猫”。他记得这个名字。上周他协助整理跨区域流窜作案人员名单时，在一个边境地区毒品交易的关联信息里，似乎见过这个代号，被标注为“身份不明，疑与多起运毒案有关”。

　　一个缉毒警的线人，身份复杂并不稀奇。让沈听澜心底微沉的是顾微尘那一瞬间的反应——那种过于迅捷的、带着下意识防备的动作，以及那句轻描淡写的“鸡毛蒜皮”。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臂，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

　　“最近你们队里案子好像挺多，看你总是很晚回来。”

　　“是啊，”顾微尘顺势靠回他肩上，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抱怨，又像是撒娇，“有个团伙比较麻烦，跟了快一个月了，还没摸清底细。”

　　他絮絮地说起一些能说的案情，抱怨嫌疑人的狡猾，吐槽文书工作的繁琐，神态自然，和往常并无二致。

　　沈听澜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他看着他说话时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他因为专注而轻轻抿起的嘴唇，心里的那点疑虑，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沉淀下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他相信顾微尘。这种信任源于高中时代那个傍晚的回眸，源于警校四年并肩的汗水，源于这间小屋里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可职业的本能，又让他无法完全忽略那些细微的、不合逻辑的线索。

　　几天后，沈听澜所在的刑侦支队与顾微尘的缉毒大队有一次小范围的联合案情通报会。会议内容涉及一个近期活跃的贩毒网络，该网络与几起恶性刑事案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缉毒大队负责介绍情况的副队长在台上讲解，沈听澜坐在后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排那个坐得笔直的背影上。顾微尘听得很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当副队长提到该网络核心成员可能使用的一种新型、极具伪装性的合成毒品，并展示了其复杂的化学结构式时，沈听澜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结构式，和他前几天在顾微尘那本《有机化学精编》某一页的角落，看到的某个被荧光笔淡淡标记过的示意图，惊人地相似。

　　是巧合吗？

　　会议结束，人群开始散去。沈听澜看到顾微尘合上笔记本，和旁边的同事低声交流了几句，脸上是工作时特有的沉静与专注。他似乎感受到了沈听澜的视线，抬起头，隔着攒动的人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带着点询问意味的笑容。

　　沈听澜也回以一笑，朝他走去。

　　就在这时，缉毒大队的队长，一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在门口拦住了正欲离开的顾微尘。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顾微尘点了点头，随即跟着队长，转身走向了与大门相反的、通往队长办公室的走廊。

　　那个方向，沈听澜很熟悉。通常只有涉及机密任务或重要线人谈话时，队长才会将人叫去那里。

　　顾微尘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沈听澜一眼，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沈听澜的脚步停在原地，周围是喧闹的、讨论着案情散去的人群。他却感觉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从脚底蔓延上来。

　　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预示着另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