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沐枝念

4、证据与决堤

　　那个吻之后，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暴风雨前沉闷的窒息，又像站在薄冰上，彼此都小心翼翼，维持着脚下脆弱的平衡。

　　沈听澜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更沉默，观察得更细致。他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因那个吻而消散，反而像藤蔓一样，缠绕得越来越紧。顾微尘那句“信我”，不是在澄清，更像是一种自知理亏的恳求。

　　打破平衡的，是一把钥匙。

　　一个周三的下午，沈听澜因为一个案子的线索临时需要回公寓取份材料。打开家门，里面静悄悄的，顾微尘应该还在队里。

　　他径直走向书房，却在经过卧室时，脚步顿住了。

　　顾微尘平时随身携带的黑色双肩包，此刻正随意地放在床脚。拉链没有完全拉上，露出了里面一叠文件和一串陌生的钥匙。

　　那串钥匙很特别，其中一把是崭新的黄铜色，样式古老，不像现代公寓或办公室会用到的。鬼使神差地，沈听澜走了过去。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关心。他只是想确认，他的微尘没有卷入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拿起那串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刺痛了他的掌心。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叠从背包缝隙里露出的文件上。最上面是一张模糊的打印照片，像是监控截图——照片上，顾微尘穿着那件他从未见过的黑色夹克，正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一个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的男人。背景是一个废弃的停车场。

　　沈听澜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猛地将文件抽了出来。下面还有几张，是银行流水截图，收款方名字陌生，但数额不小。还有一张手绘的地图，标记着一个位于城郊结合部的地址，旁边用铅笔写着两个字：“交货”。

　　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心上。

　　“在看什么？”

　　一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听澜猛地回头。

　　顾微尘不知何时站在卧室门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得像井，所有的光都被吸了进去。他看着他手里的钥匙和文件，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这是什么？”沈听澜举起手里的纸张，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微微颤抖。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顾微尘！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这些钱是哪来的？你要交什么货？！”

　　顾微尘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偏过头，避开了他灼人的视线，声音干涩：“我说过，有些事情，我不能说。”

　　“不能说？”沈听澜一步步逼近他，将那些纸几乎戳到他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对我不能说，还是你根本不敢说？！和那个‘老猫’接头？收黑钱？顾微尘，你忘了我们对着警徽发过的誓吗？！”

　　“我没忘！”顾微尘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激动，“沈听澜，我有我的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能让你背叛这身警服？什么理由能让你……”沈听澜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能让你……背叛我？”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两人之间。

　　顾微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沈听澜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脏污一样的失望和憎恶，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坚持，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他还能说什么？告诉他这是任务？是伪装？那是绝对的机密，一旦透露，前功尽弃，不止是他，可能连沈听澜都会被卷入危险。而且，在沈听澜已经认定他堕落的情况下，任何解释都只会显得苍白可笑。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淹没了他。

　　他忽然笑了，笑容惨淡而凄凉，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对，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他迎上沈听澜的目光，眼神变得空洞，“我变了，沈听澜。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干净的钱挣得太慢，太辛苦。我累了，行吗？”

　　“你……”沈听澜目眦欲裂，扬手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衣柜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木屑微微飞溅。

　　他没有碰顾微尘，哪怕一丝一毫。

　　极致的愤怒过后，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刺眼的、近乎挑衅的笑，只觉得心脏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他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了攥着那些“证据”的手，纸张飘落在地。

　　“顾微尘，”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死寂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平静，“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他转身，没有再看顾微尘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在他拉开大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物体坠地的闷响，像是有人脱力跪倒。但他没有回头。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墓穴封土，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顾微尘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浸湿了散落在地上的、那些为他“定罪”的纸张。

　　门外，沈听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死死咬着牙关，眼眶通红，却终究没有让那点湿意滑落。

　　雨，又开始下了。冰冷的雨水敲打着楼道尽头的窗户，像是这座城市为一段刚刚死去的爱情，奏响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