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之光》刘开开

17、第 17 章

　　接下来的两日，仿佛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周落萦准时送来汤药，陆景渊虽依旧沉默，却会在她放下药碗后，默默地端起饮尽，然后接过她适时递上的清水。随后，便是周落萦清朗的读书声，伴随着纸页翻动的细响，两人一同在那墨香与想象构筑的南疆世界里神游。静思轩内，往日尖锐的对抗被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氛围所取代。

　　然而，约定的期限已至。按照皇后的安排，明日周落萦便要离宫回家了。今日，是她最后一次踏入这静思轩。

　　她看着他像前两日一样，沉默地喝下了那碗苦涩的汤药，眉头因那味道而习惯性地蹙起。

　　但这一次，周落萦没有立刻递上清水。

　　她看着他因药味而微蹙的眉头，心中微微一动。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从里面拈出一枚色泽莹润的蜜饯。这是她今日出门前，思忖再三，才小心翼翼准备好的。

　　她上前一步，轻轻地将那枚蜜饯放在了他微凉而干燥的掌心，声音比往日更柔和了几分：“试试这个，很甜的。能压压苦味。”

　　掌心突如其来的、带着些许凉意和甜香的触感，让陆景渊浑身猛地一僵！

　　蜜饯？
　　这不属于皇后安排范畴内的、带着明显个人关怀意味的举动，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连日来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不，他不能接受！
　　汤药是母后的命令，念书是各取所需，清水是基本的礼仪……可这蜜饯算什么？是她私人的、主动的关怀？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怜悯吗？还是……下一步又是什么？他早已习惯了用尖刺将自己包裹，拒绝一切可能让他产生依赖、产生不该有的妄念的温柔。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比以往的任何事更让他恐慌。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本能的抗拒让他猛地一挥手，像是甩掉什么烫手山芋般，将那枚蜜饯狠狠地丢了出去！

　　“我不需要！”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怒的、近乎狼狈的尖锐。

　　那枚小小的蜜饯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嗒”的一声轻响，滚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一直滚到墙角才停下，沾上了尘埃。

　　周落萦脸上的柔和瞬间冻结，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枚孤零零的蜜饯，仿佛看到了自己那点小心翼翼、带着些许期待的心意，被如此轻易而粗暴地践踏。

　　她以为……这几日和平的相处，那些共同沉浸在书海中的静谧时光，至少让他愿意接受她一点点善意的表示，不再用那样刻薄的铠甲对着她。他之前拒绝的，是皇后安排的一切。可这颗蜜饯，是她自己的心意，是她出门时就揣在怀里，甚至在心里悄悄描摹过他吃到后，眉头舒展、或许还会露出一丝意外神情的模样。

　　可他呢？
　　他一点也没变。依旧是那个喜怒无常、用伤害来推开所有人的陆景渊。

　　连日来积压的委屈、不被理解的伤心、以及明日即将离宫却仿佛一切徒劳的失落，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上了她的眼眶。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明日就回家了！”
　　她看着他，尽管知道他看不见她眼中的难过。
　　“你这么讨厌我，不想再见到我，你可以去和你的母后说清楚！有些事，我无法拒绝——”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但你可以！”

　　说完，她不再看他任何反应，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静思轩，将那扇门和她身后那个让她心绪纷乱的人，彻底甩在身后。

　　轩内，重归死寂。

　　陆景渊僵硬地站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挥出手的姿势，空洞的眸子茫然地“望”着前方，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带着哭腔的话语和奔跑离开的脚步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蜜饯的甜香，和他指尖那短暂触碰到的、微凉柔软的触感。

　　过了许久，久到那丝甜香仿佛都已散尽，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手。他侧过头，”对着一直静候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小太监的方向，声音低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把地上的东西……给我。”

　　小太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小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枚滚落墙角的蜜饯，用袖子擦了擦上面沾着的细微灰尘，然后恭敬地、轻轻地放回了陆景渊摊开的掌心。

　　那枚蜜饯，带着一丝地面的凉意，安静地躺在他微颤的指尖。他收拢手掌，将它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一颗被自己亲手摔碎，又妄图拾起的、带着尘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