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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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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轩内,时日仿佛骤然变得粘稠而漫长。
陆景渊独自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管冰冷的紫竹洞箫。往日里,这箫是他唯一的慰藉,是宣泄无边孤寂的出口。可此刻,他心里乱得发慌,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在胸臆间横冲直撞,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
习惯了每日那个时辰响起的、轻柔却坚定的脚步声;习惯了那碗被递到指尖的、温度恰好的汤药;习惯了喝下苦涩药汁后,适时递到手中的那杯清水;更习惯了随后响起的、清越而充满情感的读书声。
那些关于南疆风物的描述,经由她的声音,不再是枯燥的文字。他们仿佛真的“一起”踏足了那片神秘的土地,“看见”了那些奇珍异兽,那些诡谲植物。那短短的几日,像是一场短暂而绚烂的梦,为他永恒的黑暗涂抹上了几笔虚幻却鲜活的色彩。
可现在,梦醒了。
她来了,又消失了。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然后沉底,留下更深的空洞和死寂。这静思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座华丽的囚笼,而他,是被遗弃在黑暗最深处的囚徒。
他尝试着将箫抵在唇边,想要吹奏,可气息紊乱,不成曲调。那熟悉的悲凉似乎都变了味道,掺杂了更多的烦躁与不甘。
这闷气,不知该向谁发泄。
是恨这该死的命运吗?为何独独要他承受这无尽的黑暗,剥夺他看见光明的权利,连一丝微光都不允他靠近?
是怨她吗?怨她为何要闯入这片死寂,带来那些无用的关怀和声音,让他习惯了陪伴,又残忍地抽离,让这黑暗显得更加难以忍受?
还是……气他自己?气自己为何要用那般刻薄的态度对待她?气自己明明……明明并非厌恶,为何偏偏要将最尖锐的刺对准她?
“她是哭着离开的……”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反复刺扎着他的心。她最后带着哭腔的话语,每一个字都烙印在他脑海里——“你这么讨厌我……”、“你可以去和你的母后说清楚!”
她认定他讨厌她,认定他的拒绝是出于厌恶。
陆景渊空洞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深刻的痛楚。
他何曾讨厌过她?
从她在赏秋宴上说出那番与众不同的品评,从她在夜色中安静聆听他的箫声,从她在烈日下倔强念书直至晕厥,从她递上那颗带着体温的蜜饯……她就像一束他不敢直视的光,鲜活,明澈,带着他早已不敢奢求的温暖。
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
他这双看不见的眼睛,这需要倚仗他人的人生,这被禁锢在方寸之间的未来……这一切的“不堪”,如何能去玷污、去拖累那样美好的她?
他给不了她光明,给不了她正常的夫妻生活,甚至给不了她一个完整的、不被怜悯和异样眼光看待的未来。他唯一能“给”她的,就是推开她,用最伤人的方式,斩断所有可能,让她远离自己这片泥沼般的黑暗。
所以,他必须是她眼中那个“讨厌”她、喜怒无常、刻薄尖锐的陆景渊。
只有这样,她才会离开,才会去拥有本该属于她的、光明灿烂的人生。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比当年得知自己永远失明时,还要痛上千万倍?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洞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在这无边黑暗和痛苦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寂静的轩室内,只余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一声声,诉说着无人能懂的绝望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