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之光》刘开开

28、第 28 章

　　周落萦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景渊的不对劲。

　　整个下午，她依着前几日的习惯，为他念那本未读完的《南疆杂记·植物篇》。当她读到一种会散发异香、能引来蝶群的“醉梦花”时，她停了下来，带着几分雀跃问他：“你说，这花若是真存在，该是何等奇景？不知那香气又是何种味道？”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侧头看去，只见陆景渊虽面向着她，那双空洞的眸子却仿佛穿透了她，落在更远、更虚无的地方，眉头微微蹙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未曾听见她的话。

　　她心头微微一沉，却没有点破，只是默默继续往下读。

　　到了晚膳时分，这种心不在焉更加明显。小岭子照常报着菜名，他却反应迟缓，常常需要小岭子重复一遍，才勉强指一样。饭菜夹到他面前的小碗里，他也吃得极慢，几乎是数着米粒在吃，比平日里食量少了大半。

　　“你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还是饭菜不合胃口？”周落萦放下筷子，忍不住关切地问道。他今日的异常太过明显，她无法忽视。

　　陆景渊像是被她的声音惊扰，猛地回过神，空洞的眸子转向她的方向，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事。只是有些乏了。”他顿了顿，几乎是带着一种逃避的急切，补充道，“早点歇息吧。”

　　说完，他甚至不等周落萦回应，便扶着小岭子的手站起身，示意要回内室。

　　周落萦看着他近乎仓促离开的背影，心中的疑虑更深了。她想起白日里皇后提起“回门”时，他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沉默。

　　是因为这个吗？

　　这一夜，对陆景渊而言，格外漫长难熬。

　　他躺在床的外侧，听着身边人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自己却睁着一双毫无光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帐顶的黑暗，心绪如同被狂风席卷的乱麻。

　　回门。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自从十年前那场意外之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御花园是他能到达的最远边界。宫门之外的世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街巷纵横……那些曾经熟悉的景象，早已在他的记忆里模糊、褪色，最终变成了一个虚无的概念，一个与他无关的、早已不存在的“外面”。

　　外面的人，也一样。
　　这十年来，他接触的人屈指可数——父皇、母后、皇兄、近身伺候的几个太监宫女，还有……太医。他早已习惯了在有限的、熟知的环境里，依靠声音、气息和固定的流程来维持生活的秩序。

　　可是明天，他居然要走出这宫门，去到那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甚至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要去见她的父母、兄长，那些与他素未谋面，却因为他这“女婿”的身份而不得不恭敬以对的“外人”。

　　他们会怎么看他？
　　一个需要搀扶、需要引导、连吃饭都要人事先安排好的瞎子？
　　一个夺走了他们女儿幸福，将她拖入不幸深渊的皇子？
　　他们看向他的目光，是会充满怜悯，还是隐藏着不满与轻视？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些窃窃私语，感受到了那些或好奇或同情的视线，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他这副模样，出现在周府，出现在她熟悉的家人面前，对她而言，该是何等的难堪与委屈？她昨日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与他一起面对，可当现实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当她亲眼看到家人因他而露出的复杂神情时，她会不会……后悔？

　　自卑与怯懦，在这无边的黑暗里被无限放大，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甚至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装病，想要逃避，想要永远缩在这静思轩的壳里，不去面对明日的阳光和……阳光下的审视。

　　他翻了个身，面向外侧，将脸埋入柔软的枕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所有令他恐惧的想象。这一夜，寂静无声，却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他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