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之光》刘开开

60、第 60 章

　　接下来的日子，静思轩的礼物开始以一种沉默而执着的节奏，送达周府。

　　第一次是那支兰草金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涟漪。

　　又过了几日，送来的东西换成了一个更大的锦盒。周落萦打开时，指尖微颤。里面是一套质地上乘、做工极其考究的羊毫笔，笔杆温润，笔锋饱满；旁边还叠放着一刀颜色洁白、触手柔韧的上等宣纸。

　　没有只言片语，但用意昭然。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不再排斥、不再嫉妒她作画。他支持她所有的喜好，她可以在这洁白的纸上，自由地、毫无负担地重新描绘她的世界，找回那个被他一度摧毁的自我。这是一种无声的承诺，远比言语更有力量。

　　周落萦抚摸着那光滑的笔杆和细腻的宣纸，眼神复杂。她将东西小心收好，没有动用，但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又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再几日，送来的东西更让她心头一颤——是那几本《南疆杂记》。

　　书页似乎被反复摩挲过，边角有些微卷，带着熟悉的、属于静思轩的气息。这是他们最初开始接触时，他用来“刁难”她，命令她在烈日下朗读的书；也是他们后来无数次共同“神游”万里、在书海中共度宁静时光的媒介。

　　他送来这个，是在笨拙地唤起他们之间那些被冲突掩盖了的、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他在表达，他思念的，不仅仅是她，还有那些有她陪伴的、安宁的时光。

　　一次次的礼物，像他伸出的手，小心翼翼地，试图重新搭建起沟通的桥梁。它们不再带来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悔过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期盼。

　　而今天，送来的东西格外不同——是一个轻薄的、素雅的信封。

　　周落萦疑惑地拿起，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硬度。她迟疑着，慢慢拆开，抽出了里面的信笺。

　　当她的目光落在信纸上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住。

　　纸上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那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结构松散，笔画时而重叠，时而断开，甚至有些墨迹因为用力不均而晕染开来，显得混乱而笨拙，毫无书法章法可言。

　　这绝不是任何一个识文断字、哪怕只是初学之人能写出的字。

　　这是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凭借着手感和记忆，在无尽的黑暗中，一遍遍摸索、尝试，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才最终定格在纸上的痕迹！

　　他居然……用了这样的方法！

　　他无法看见，无法确认自己写下的每一笔是否落在正确的位置，只能靠指尖的感觉和心中的执念去勾勒。那每一个扭曲的笔画里，都浸透了他的懊悔、他的无助，和他想要传达歉意的那份近乎绝望的认真。

　　周落萦的视线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模糊。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骄傲又脆弱的男人，独自坐在黑暗的静思轩里，摒弃了所有的尊严和固执，像个初学的孩童般，艰难地、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刻画着这三个他此刻最想对她说的话。

　　所有的委屈、愤怒、心寒，在这一刻，在这张混乱却重逾千钧的信纸面前，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再也抑制不住，将那张轻飘飘却承载了千言万语的纸，紧紧地、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心口。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信纸上，将那本就有些晕染的墨迹，氤氲得更加模糊，也仿佛在悄然融化着她心中最后那层坚冰。

　　他看不见这个世界，但他正在用他唯一能做到的方式，拼尽全力地，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