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之光》刘开开

9、第 9 章

　　周落萦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庭院中央，任由越来越炽烈的日头毫无遮拦地烤在身上。她几乎是赌气般，用比平日更响亮、更清晰的嗓音，一字一句地朗读着手中那本南疆杂记。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顺着鬓角滑落，脊背上的衣衫也黏腻地贴附着皮肤，带来阵阵不适。

　　她读着那些关于异域民俗、奇珍异兽的文字，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身体的煎熬和心头那股不屈的倔强上。她不肯挪动半分，不肯走向那片近在咫尺的阴凉，仿佛只要她示弱一步，便输掉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时间在朗朗书声中悄然流逝。渐渐地，她感到喉干舌燥，声音开始有些发哑，眼前的字迹也偶尔会模糊一下。空腹带来的虚弱感，加上烈日的持续炙烤，让她头晕目眩。她强撑着，又翻过一页。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梅树下那个安逸的身影，他依旧静静地坐在阴影里，姿态甚至显得有些悠闲。一股莫名的委屈和闷气猛地涌上心头，冲得她眼前骤然一黑！

　　手中的书册“啪”地一声掉落在滚烫的石板地上。
　　她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一下，双手及时撑住地面，才免于彻底摔倒，但姿态已是狼狈地跌跪在地。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席卷了她，让她只能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意识模糊，几乎要瘫软下去时，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下坠的身形。

　　是那个盲眼公子！

　　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起身，并且精准地来到了她的身边，蹲了下来。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冷漠和讥诮以外的神情——是一种带着惊怒的焦急。他扶住她肩膀的手甚至有些用力，侧过头，朝着轩馆的方向厉声喊道：“来人！水！快！”

　　很快，一名小太监端着水杯快步跑来。那人接过水杯，摸索着递到周落萦唇边：“喝水！”

　　周落萦跪坐在地上，就着他的手，贪婪地喝了几大口微凉的清水。那股清润划过干灼的喉咙，暂时压下了恶心感，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然而，还没等她完全缓过气，头顶便传来了他带着怒意的斥责声，那声音里竟有几分难以置信的恼火：“你是傻瓜么？！站在这大日头底下念了一个时辰的书！你不会走到阴凉处啊！”

　　周落萦猛地抬起头，尽管脸色苍白，虚汗淋漓，但那双眼睛里却燃起了两簇愤怒的火焰。她一把推开他还扶着自己胳膊的手，声音因为虚弱而微颤，却异常尖锐：“不用你管！你还要听么？我继续给你念！”

　　那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刚烈，被他斥责后非但没有委屈哭诉，反而像只被激怒的小兽般反击回来。他一时语塞，那张俊朗却空洞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怔忡和……无措。

　　周落萦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中那股恶气总算出了一点。她挣扎着，用手撑地，想要靠自己站起来，虽然身形还有些摇晃，但脊背挺得笔直。她不再看他，只是盯着地面，冷冷地道：“不用念了吧？我可以走了吧？”

　　见他依旧没有回应，仿佛还沉浸在她刚才那激烈的反应中，周落萦不再等待，咬着牙，一步一步，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院门外走去。阳光将她离去的背影拉得长长的，带着几分狼狈，却更添了几分决绝的孤傲。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静思轩的庭院内，只剩下炽热的阳光和无声的寂静。那盲眼公子仍保持着蹲踞的姿势，许久，才缓缓伸出手，摸索到那本掉落在地的杂记，指尖在粗糙的书皮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