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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不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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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房间的木窗半开着,空气中弥漫着桂花与草药混合的淡香。解肆猛地睁开眼,胸腔还在因残存的噩梦剧烈起伏,眼前反复闪过小女孩被玄阴童子吞入腹中前那声短暂的呜咽,还有师尊染血的衣袍
那些画面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他扶着昏沉的脑袋坐起身,指尖无意间碰到枕侧的且慢,小臂上未愈合的伤口在纱布下隐隐作痒,提醒着他昨夜那场惨烈的厮杀并非幻觉。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抱住小女孩时的柔软触感,耳边又响起那句软乎乎的“谢谢哥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带着眼眶都泛起发酸的涨意。
“醒了?”
一道声音突然从身侧传来,解肆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才发现安无恙竟坐在窗边的木椅上。晨光落在他青色的衣袍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昨夜被刺中的小腹处缠着厚厚的绷带,虽看不到伤口,却能从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中,察觉出伤势并未完全好转。
“师、师尊?”解肆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您怎么在这里?您的伤……”他下意识往前挪了挪,想要查看安无恙的状况,却在看到对方眼底的神色时,动作骤然顿住,那双总是锐利的眸子,此刻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让他瞬间想起昨夜自己失控时,亲手将剑刺入师尊小腹的画面。
语气里的慌乱与愧疚几乎要溢出来,解肆的眼神不自觉地暗了下去,指尖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被,指节泛白“我……当时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没想到会……”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剩下满心的自责。
安无恙起身走到床边。他的动作很轻,垂眸看着解肆紧绷的侧脸,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收回“中了傀儡术本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不必自责。”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日柔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羡安的大嗓门率先传了进来“解肆!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他话音未落,就看到床边的安无恙,声音瞬间低了八度,脚步也变得小心翼翼,季知时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看到解肆醒着,眼底瞬间亮了起来,却也没像沈羡安那样咋咋呼呼,只是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吵。李乐回则背着药箱走在最后,目光扫过解肆的脸色,又落在安无恙的伤口上,眼神里带着惯常的温和“看来恢复得不错”
沈羡安这才敢凑上前,一把抓住解肆的手腕,兴奋得眼睛都在放光“我跟你说,你那天也太帅了!玄阴童子被你打得连骨头都不剩,简直帅炸了!”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可不。”解肆被他逗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刚才的沉重情绪消散了不少,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也不看是谁,对付那种畜生,自然得拿出真本事。”
季知时白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着补充“确实厉害,不过下次别这么冲动了,你没看见师尊当时多担心——”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安无恙还在旁边,声音戛然而止,悄悄抬眼瞥了一眼,见对方正看着他们,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食盒里的点心。
李乐回适时开口,打断了这略显尴尬的氛围“行了,你们两个别闹他了。师弟才刚醒,身体还虚着,先让他喝点粥,我再给他检查。”他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温热的小米粥,递到解肆面前,眼神里满是关切。沈羡安和季知时这才反应过来,想起安无恙还在,瞬间收敛了神色。季知时给沈羡安使了个眼色,两人打着哈哈往后退“对对对,你先吃饭!我们去给你再端点小菜,马上回来!”说着,还不忘拉上李乐回,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房间,关门时还不小心撞了一下门框
房间里再次恢复清静,解肆捧着温热的粥碗,忍不住笑出了声,眼底的阴霾彻底散去。安无恙看着他放松的模样,嘴角也微微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静静看着他喝粥。
就在解肆喝完最后一口粥,正想开口问问接下来的打算时,安无恙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严肃“你最近……是不是不对劲?”解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攥紧碗沿,心脏猛地一跳,李乐回给他那功法时,特意叮嘱过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安无恙,说这功法虽能快速提升灵力,却容易被人误解为旁门左道,若是被师尊知道,定会阻止他修炼。
他强装镇定,避开安无恙的目光,语气尽量自然“我没有啊,师尊您想多了,我挺好的,就是……就是昨天有点累,现在已经没事了。”
安无恙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让解肆心里越来越虚,连耳朵都开始发烫。他忍不住扭开脑袋,看向窗外的桂花树,假装欣赏风景,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不容逃避的审视“别说谎。”安无恙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解肆面前,眼神锐利如刀“你身上的灵力比之前紊乱了许多,若不是练了奇怪的功法,怎么会变成这样?”
解肆被他问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撑着身子往后躲了一下,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紧张和委屈“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变强,想帮您分担,难道这也错了吗?”他不明白,自己明明能控制住灵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师尊一定要揪着这件事不放。
安无恙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眼神闪了闪,下一秒,掌心突然汇聚起一道灵力,朝着解肆的肩膀拍去,似乎是他想通过灵力探查,确认解肆到底练了什么功法
可就在灵力即将碰到解肆的瞬间,解肆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脑海里突然闪过原主被安无恙手刃的片段,恐惧与抵触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掌心也爆发出一道灵力,直直朝着安无恙的灵力撞去!两道灵力在空中碰撞,激起一阵气流,安无恙后退一步,眼底满是震惊,随即又被深深的担忧取代“解肆!你要以下犯上吗,你已经被那功法影响了心智,你必须听我的,我帮你”
“你想怎么?杀了我吗?”解肆的声音突然拔高,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抵触和防备,安无恙这时在威胁他吗,上一世都没相信原主,这一次又是,原主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没有失控!我能控制自己!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安无恙看着他近乎偏执的模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眼底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你好好休息。”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想通了,再找我。”
解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慌,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太过分了,想开口道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安无恙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颓然地坐回床上,双手抱着脑袋,心里又乱又悔
他明明不想跟师尊吵架的,可刚才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没过多久,房门又被轻轻推开,沈羡安探着脑袋进来,看到解肆独自一人,松了口气,赶紧凑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兄弟,你跟师尊吵架了?刚才我们在长廊里看到师尊脸色不太好”季知时也跟着走进来,手里拿着一碟桂花糕,放在桌上“别多想了,师尊也是担心你。你刚才那反应确实有点奇怪,不如跟我们说说,说不定我们能帮你想办法。”
解肆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刚才的委屈和懊悔消散了不少。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我就是……昨天太累了,反应有点过激。”他还是没敢说实话,怕他们担心,也怕他们像师尊一样,逼着自己放弃功法,这功法确实可以变强,自己明明能控制,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沈羡安见他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转移话题“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刚才掌柜的说,镇长知道玄阴童子被解决了,特意要过来感谢我们,还说要准备好酒好菜,好好招待我们一番!”
季知时也笑着点头:“正好,我们也能顺便问问凛裔族和琉璃盏的线索,说不定镇长知道些什么。”
几人在房间里说笑了一会儿,解肆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下楼时,正好看到安无恙坐在大厅的靠窗位置,正和客栈老板低声交谈。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解肆无意间瞥见他的眼睛,竟发现他的眼睛是红的
哭了?自己不就说了一下吗
愧疚瞬间涌上心头,解肆下意识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客栈老板看到他们下来,赶紧笑着迎上来“几位道长醒了?镇长马上就到,我已经让后厨准备了早饭,快坐下尝尝!”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热闹的脚步声,镇长带着几个村民进来,他一进门就看到安无恙,赶紧快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眶都红了“棠衡仙尊!真是太谢谢您了!您就是我们青禾镇的守护神啊!”
安无恙被他握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抽回手,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却带着几分温和“举手之劳”他很少被人这样热情对待,一时间竟有些无措,嘴角勉强勾起一丝笑容,显得有些僵硬。解肆坐在一旁,看着师尊难得有些窘迫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可就在这时,镇长突然转头,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解肆,眼神瞬间愣住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快步走到解肆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眼眶红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带着颤抖“解道长!您也回来了!”
解肆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彻底懵了,眼神里满是茫然“您认错人了吧?我第1次来啊”他心里满是疑惑,原主难道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可他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季知时和沈羡安也凑了过来,两人探头探脑地看着镇长,眼神里满是八卦和好奇
“他死了。”安无恙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大厅里的喧闹,他走到解肆身边,轻轻将镇长的手从解肆手上拉开
镇长愣在原地,眼神里满是茫然和失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哽咽“怎么会不在了呢?当年解道长救了我们镇子后,还托付我爷爷帮忙看守一件法器,说那法器很重要,我们青禾族人一直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完成解道长的嘱托……”解肆听得心头一震,原来原主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他看着镇长失落的模样,心里竟莫名泛起一丝酸涩。安无恙看着镇长,眼神柔和了许多“他的嘱托,你们做到了。我想去看看它”
镇长连忙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语气又变得激动起来“当然可以!仙尊跟我来,法器就藏在镇子后的祠堂的结界里,我们族人每天都会去加强保护,从未敢懈怠!”
几人跟着镇长往祠堂走去,沈羡安和季知时一路上都在小声讨论,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法器,竟能让青禾族人守护千年。解肆也满心好奇,时不时看向安无恙,祠堂坐落在镇子的最东边,是一座古朴的青砖建筑,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虽然有些陈旧,却打理得十分干净。走进祠堂,正中央供奉着一个香案,香案上摆放着各种祭品,而香案后面的供台上,赫然放着一根青色的玉箫
箫身通透,泛着淡淡的光泽,尾部挂着一枚小巧的银铃铛,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不曳”
“这就是解道长托付我们看守的法器,解道长当年说,这玉箫能净化邪祟,也能镇压戾气,这些年,多亏了它,玄阴童子才没能将我们青禾镇彻底毁掉。”安无恙接过玉箫,指尖轻轻拂过箫身,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欣慰“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了,我想带他回去”
解肆站在后面,看着那根玉箫,心里泛起一股异样,忍不住走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见安无恙轻轻将玉箫拿起,箫身突然漾开一道淡蓝色的灵力波痕,紧接着,一道轻柔的笛声凭空响起,像是有清风拂过竹林,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缓缓覆盖了整个青禾镇。
祠堂里的村民们听到笛声,纷纷跪了下来,对着玉箫恭敬地叩拜,嘴里还念念有词“感谢解道长,保佑我们千年平安!”笛声消散,祠堂里的氛围却依旧肃穆。解肆看着跪满一地的村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感动,有敬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原主会就他们了,因为这里的人,也在用他们的方式,守护着原主的托付。
从祠堂出来后,解肆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道轻柔的笛声。晚饭时,沈羡安和季知时日常斗嘴,李乐回则在一旁默默给安无恙盛了碗汤,叮嘱他多补补身体,安无恙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看向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玄阴童子已除,明天我们动身,回一趟枕书山”
夜色渐深,客栈房间里静悄悄的。解肆躺在床上,耳边还能隐约听到窗外的虫鸣。他想起白天和师尊的争吵,心里依旧有些懊悔,却也不知道该如何道歉。就在他辗转反侧,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还没睡?”安无恙的声音很轻,怕吵醒他。
解肆赶紧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却能感觉到对方走到床边,轻轻将一条薄毯盖在他身上。紧接着,他的额头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安无恙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又像被烫到一般,很快收回去,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安好“好好休息”安无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解肆缓缓睁开眼,看着房门的方向,眼眶突然有些发烫。他紧紧攥着薄毯,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回了枕书山,他就跟师尊坦白一切,他不想再让师尊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