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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傀儡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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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泼洒的浓墨,顺着青禾镇的屋檐缓缓流淌,将青砖黛瓦晕染成深沉的色块。解肆靠在客栈斑驳的木柱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且慢的剑穗,安无恙在里间与客栈老板娘低声交谈,偶尔有零碎的话语飘出来,无非是关于供奉队伍的细节与玄阴童子的习性,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般砸在解肆心上。
“别转悠了。”季知时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边,月光透过她耳后的碎发,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师尊都说了,入夜后跟着镇长的队伍走,保管能找到地方。”
解肆停下脚步,小臂上松垮的绷带随着动作轻轻晃荡,尚未长好的皮肉在纱布下隐隐发痒。他抬眼望向窗外,镇口方向传来零星的呜咽声,混着晚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响,听得人心头发紧“我就是觉得……不太踏实。”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那老板娘说林家小女儿梳双丫髻,你不觉得像不像……”
话未说完,沈羡安从后院窜了出来“别瞎想了!青禾镇这么多小孩,梳双丫髻的多了去了。再说了,有师尊在,咱们肯定能把她救出来!”他一把揽住解肆的肩膀,却没注意到解肆眼底愈发浓重的忧虑。
李乐回从里间走出“都准备一下吧,供奉队伍亥时出发。师尊说让我们扮成镇上的杂役,混在队伍末尾,切记不可轻举妄动。”他的目光扫过解肆的手臂,停顿片刻后补充道“你的伤还没好,等会儿尽量藏在后面,别冲动。”解肆闷闷应了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他知道李乐回是好意,可一想到那可能是白天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亥时的梆子声刚在镇口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便顺着青石板路蔓延开来。解肆跟着沈羡安几人混在队伍末尾,身上套着件粗布短褂,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队伍最前方,镇长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火苗在风里剧烈摇晃,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两顶盖着黑布的竹篮被四个汉子用木杠抬着
夜风越来越凉,带着山林特有的湿冷气息。队伍走出青禾镇的幻阵边界,周遭的景象瞬间变得荒芜,原本平整的路变成了崎岖的山道,沈羡安在解肆身边压低声音抱怨“这破地方连个灯都没有”解肆没心思接话,所有注意力都被前方的竹篮吸引。不知走了多久,抬篮的汉子脚下一个趔趄,竹篮猛地倾斜,黑布滑落一角
正是那抹熟悉的双丫髻,还有一只紧紧攥着红色拨浪鼓的小手
“是她……”解肆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猛地收缩,白日里小女孩接过糖葫芦时亮晶晶的眼睛、软乎乎的道谢声瞬间在脑海里炸开。他下意识攥紧拳头,小臂上的绷带被绷得紧紧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翻涌。
季知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在他后腰狠狠掐了一把“别冲动”她的指尖带着力道,掐得解肆一个激灵,才勉强压下瞬间涌上的血气。解肆咬着牙,硬生生将窜到喉咙口的怒吼咽回去,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红。他死死盯着那顶竹篮,看着黑布重新落下,将小女孩的啜泣再次掩盖
队伍在一片黑漆漆的山林深处停了下来。这里的树木长得异常粗壮,枝桠交错如鬼爪,将仅存的月光彻底遮蔽,只有镇长手里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山林正中央立着一座诡异的房子,没有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墙体是暗沉的青黑色,像是用凝固的血水浇筑而成,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兽骨“把东西放下”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房子里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吓得抬篮的汉子手一抖,慌忙将竹篮放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镇长也不敢多留,将油灯往地上一扔,跟着队伍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两顶竹篮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上
解肆几人躲在一棵粗壮的古树后,借着树影遮蔽身形。沈羡安刚想开口,就被季知时捂住嘴,示意他看向那座房子。只见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结成冰。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他身形纤瘦,长袍下摆拖在满是腐叶的地上,却不见沾染半点污渍。长相倒是清秀,眉眼弯弯的,可脸色白得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粉,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他手里把玩着一把乌木折扇,扇尖挂着一枚小巧的青铜铃铛,走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这就是玄阴童子?”沈羡安从季知时的指缝里挤出声音,眼神里满是惊愕“看着跟个老鬼一样”
安无恙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男人的动向,指尖已经按在了斩尘剑的剑柄上,墨色衣袍在寒风中微微扬起“别大意,他身上的阴气重得反常。”
玄阴童子笑眯眯地走到竹篮前,折扇轻轻敲了敲篮壁,声音甜腻得发假“我的小点心,可是等急了?”他的目光扫过两个竹篮,最终落在装着小女孩的那只上,伸手去掀黑布。解肆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指尖已经触到了且慢的剑柄,周身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
就在他即将暴起的瞬间,季知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同时飞快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警示
还不到时候。
解肆咬着牙,只好硬生生将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眶红得更甚。他看着玄阴童子掀开黑布,露出小女孩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她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拨浪鼓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玄阴童子笑得眉眼弯弯,手指像毒蛇般划过小女孩的脸颊,然后猛地伸手,揪住她的后领,将人像拎小鸡似的滴溜起来。小女孩似乎被吓到大眼睛里蓄满的泪水终于滚落,顺着脸颊砸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上!”
安无恙的声音骤然响起,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墨色身影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残影,斩尘剑瞬间出鞘,清冷的剑光劈开浓稠的夜色,直直向玄阴童子刺去。
玄阴童子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偷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地松开手。小女孩尖叫着从半空坠落,眼看就要摔在坚硬的石头上,解肆眼疾手快,几乎在安无恙动身的同时就冲了出去,纵身跃起,稳稳将小女孩抱在怀里。怀里的身躯软乎乎的,还在剧烈发抖,小女孩下意识抓住解肆胸前的衣襟,哭声哽咽“哥哥……怕……”
“别怕,没事了。”解肆的心像被温水浸过,又酸又软,他飞快地将小女孩递给身后赶来的李乐回,便拔出且慢,转身加入战局。
剑光交错间,玄阴童子已被安无恙逼得节节败退。斩尘每一剑都带着凌厉的剑气,将玄阴童子周身的寒气撕开一道道缺口。玄阴童子手里的折扇舞得飞快,扇面上不知画了什么诡异的符文,每次挥动都有黑气涌出,却被斩尘剑的剑光轻易驱散“旁门左道,也敢撒野”安无恙的声音冷冽如冰,剑光再盛,直直劈向玄阴童子的面门。
解肆趁机绕到玄阴童子右侧,周身灵力灌注于且慢上,剑穗无风自动,准备配合安无恙发动攻击。可就在他即将出招的瞬间,玄阴童子突然眼神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猛地将折扇一甩,扇尖的青铜铃铛骤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
那铃声顺着风,钻进解肆的耳膜,流遍血液流遍全身。他突然感觉手脚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住,指尖的灵力瞬间紊乱,且慢在手中微微颤抖,竟不受控制地偏向一边。
“解肆!”安无恙察觉到他的异样,眉头猛地皱起,攻势稍缓,回头想查看他的状况。
玄阴童子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影如鬼魅般窜出,折扇带着浓郁的黑气,直取安无恙的后心。安无恙反应极快,立刻转身挥剑抵挡“当”的一声脆响,折扇与斩尘剑碰撞在一起,迸发出刺眼的火花。
可就在这时,解肆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像被操控的傀儡般,直直挡在了玄阴童子身前。安无恙瞳孔骤然放大,眼中满是惊愕,手腕猛地一转,斩尘堪堪擦着解肆的耳畔掠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师尊!”解肆急得眼眶都红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动,可意识却完全无法掌控,就像有另一个人在操纵他的四肢。他拼命地调动灵力想要反抗,可体内的灵力却像脱缰的野马,反而将他的意识缠得更紧。
“解肆?”沈羡安和季知时也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冲了上来。只见解肆双目赤红,眼神涣散,手里的且慢竟直直指向安无恙,周身的灵力紊乱,绷带已经被挣开,渗出淡淡的血迹“傀儡术!”季知时脸色一变,立刻挥剑挡在安无恙身前“沈羡安,快帮忙牵制住他!”
沈羡安不敢怠慢,抽出腰间的长刀,与季知时一左一右地围住解肆。两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生怕刺激到他,可解肆却像没看见似的,依旧直挺挺地朝着安无恙的方向攻击,剑招虽凌乱,却带着一股狠劲,显然是被玄阴童子操控着下了死手。
安无恙站在原地,看着解肆失控的模样,眉头紧锁。他能轻易避开解肆的攻击,甚至能瞬间制住他,可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满是焦急与无助,他却迟迟无法下手。
“棠衡仙尊,您倒是动手啊!”玄阴童子在一旁笑得得意,折扇轻摇,铃铛声再次响起“您看,多好的棋子,可惜啊,偏偏是个认主的傻子。”随着铃声加剧,解肆的攻势愈发猛烈。沈羡安和季知时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安无恙终于动了,身影一闪便出现在解肆身后,掌风带着柔和的灵力,想要打晕他以解除控制。可就在他的手掌即将碰到解肆后颈的瞬间,解肆突然转身,且慢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直刺向他的心脏。
安无恙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躲闪。可还是晚了一步,剑尖擦着他的肋骨划过,最终深深刺入了他的小腹。
——
刀剑刺入□□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仿佛瞬间凝固了周遭的空气。
解肆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安无恙捂着小腹后退的身影,墨色衣袍被迅速蔓延的血迹染成深紫,几滴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师尊……”解肆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眼眶红得几乎要滴血,他拼命地想要收回剑,可手指却无能为力,玄阴童子发出尖锐的笑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这就是仙界第一?棠衡仙尊,您是真来不及躲,还是因为他像他?”
沈羡安气得玄阴童子欠揍的声音弄得不高兴了,举着长刀就朝玄阴童子冲过去“你个疯子,在这胡说什么呢”季知时也立刻跟上,双剑齐出,剑光如织,直取玄阴童子的要害。可解肆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嗡嗡的鸣响,玄阴童子的嘲讽、沈羡安的怒吼、季知时的喝斥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只看到安无恙捂着小腹的手不断渗出鲜血,看到师尊苍白的脸色,看到那道刺进血肉的伤口
这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愧疚与恐惧像两团浸满水的棉花,死死塞进他的脑子里,压得他几乎窒息。体内的灵力开始剧烈翻腾,极端情绪的刺激下,变得狂暴无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解肆,冷静……不是你的错。”安无恙忍着剧痛,往前踉跄了两步,眼神紧紧锁着解肆,声音虽虚弱却带着安抚,李乐回这时抱着小女孩走过来,他将孩子放在一旁相对安全的树洞里,然后快步上前扶住安无恙,指尖掠过伤口时,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换上温柔担忧的神色“棠衡仙尊,您还好吗?我先帮您止血。”他说着,便从灵囊里取出止血的草药,可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失控的解肆
玄阴童子在沈羡安和季知时的连环攻击下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身上的月白长袍被划开几道口子,露出下面同样惨白的皮肤。他眼神一狠,突然虚晃一招,避开季知时的剑锋,转身就朝着树洞里的两个孩子冲过去“不好!”季知时惊呼一声,想要追上去却被玄阴童子甩出的黑气缠住。
只见玄阴童子一把拎起树洞里的小女孩,那正是解肆救下的孩子,此刻吓得再次哭出声,小手徒劳地挥舞着。玄阴童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嘴角却越张越大,直到裂到耳根,露出里面漆黑的獠牙,竟直接将小女孩整个拎起来,朝着嘴里丢去。
“不要!”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只留下一道短暂的呜咽,便被玄阴童子吞进腹中。玄阴童子砸了砸嘴,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又转头看向一旁吓得浑身僵硬的男童
“他妈的……这个畜生!”解肆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愧疚与恐惧瞬间被滔天的愤怒取代,像是有一团烈火在胸腔里炸开,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体内狂暴的灵力突然找到了宣泄口,竟硬生生冲破了傀儡术的束缚,且慢在他手中发出嗡嗡的鸣响,剑身泛起耀眼的白光。
玄阴童子显然没料到他能挣脱控制,正想挥动折扇加强法术,就见解肆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不过短短几秒钟,解肆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周身的灵力汹涌得几乎凝成实质
“这……这不可能!”玄阴童子吓得连连后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沈羡安和季知时也愣住了,两人停下攻击,看着眼前的解肆,眼神里满是惊愕。此刻的他和平日里判若两人,周身的灵力又凶又烈,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眼神冷得像冰,却又燃着熊熊怒火,连发丝都被灵力吹拂得微微扬起。
“解肆,别这样,冷静!”安无恙察觉到他灵力中的危险气息,不顾小腹的剧痛,踉跄着想要上前阻止。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李乐回不动声色地拉住,李乐回扶着他的手臂,语气满是担忧“棠衡仙尊,您受伤了,不能再动了,会加重伤势的。”安无恙皱着眉想要挣脱,可李乐回的力道却异常大,牢牢地将他按住。而此时的解肆,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眼中只有玄阴童子那张惊骇的脸,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小女孩被吞入腹中前的最后一声哭喊。
且慢如一道闪电般刺出,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玄阴童子慌忙举起折扇抵挡,可折扇刚碰到剑身,就被汹涌的灵力震得剧烈摇晃,扇尖的铃铛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解肆的剑招又快又狠,招招直取要害,玄阴童子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狼狈地连连后退,短短几息间就被逼退了好几丈。
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功法之中,灵力顺着经脉流转,精准地锁定了玄阴童子内心最脆弱的地方,那是千年来吸食童男童女积累的罪孽与恐惧。灵力如潮水般涌入玄阴童子的识海,瞬间将那点脆弱无限放大。玄阴童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意识被剧痛淹没,浑身的黑气开始溃散。解肆抓住机会,且慢直直刺入他的小腹,剑锋转动,带着凌厉的灵力撕裂他的内脏“这是替我师尊!”
玄阴童子疼得浑身抽搐,想要求饶,可解肆根本不给机会。他拔出剑,又是一剑直刺心脏,剑身没入大半,鲜血喷涌而出,溅得他满身都是“这是替小朋友!”
解肆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每一剑都带着刻骨的恨意。玄阴童子的鲜血落在地上,瞬间化作一团团黑色的雾气,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清秀的脸变得狰狞扭曲,最终彻底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上,化作一根布满裂纹的枯骨。
解肆握着且慢,踉跄着晃了两下,身上汹涌的灵力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枯骨,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阴冷,嘴角微微抿着,没有任何表情。下一秒,他突然向后仰倒下去,双目紧闭,手里的且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解肆!”
“喂!”
沈羡安和季知时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几乎是同时冲了上去,一左一右地扶住解肆软倒的身体。沈羡安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对着安无恙大喊“师尊,他晕过去了!”
安无恙推开李乐回的手,不顾小腹的伤口,踉跄着走上前,目光落在解肆苍白的脸上,眉头紧紧皱起,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