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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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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架桥下的风,总是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旧味道。它混杂着汽油和焦糖玉米的甜腻气味,也夹着路边积水的凉湿味,从桥洞深处灌出来,穿过行人脚边的塑料袋和随意摆开的夜市摊。沈朝雾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根又粗又长的混凝土梁,仿佛整座城市的重量都压在她头上。车流的声音被高架隔断,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嗡嗡低鸣,像空气在震动,而不是声音在传播。
“我们来这干嘛?”她半眯着眼睛,指尖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说话的声音被卡车的刹车声压了一下,几乎听不清。
黎瓷没有回头,站在夜市外圈的铁栏边,目光落在远处一排发着昏黄光的灯串上。她的姿态一如既往地挺直,像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开,却又显得好像比任何人都更熟悉这种场景。“等,”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等什么?”
“等他出现。”
这片桥下空间白天是空的,晚上却热闹得不像城市里的“夹缝”。小贩搭了铁皮和木头拼起来的摊子,电缆像藤蔓一样缠在桥墩上,挂着一串串黄色灯泡。有人卖炸玉米,有人卖廉价啤酒,还有人摆了几张小桌子,一边收钱一边聊天。人群不算密集,但一直在流动,像一条缓慢的河。沈朝雾注意到,附近并没有明显的警戒线,也没有任何那种“裂口”前常见的异样迹象。
这地方太普通了。普通到如果不说,她根本想不到这里会是黎瓷带她来的“案发地”。篮球在后面的铁网场地里被拍得砰砰作响,摊主在喊“热玉米五块一根”,有人大声和朋友打电话。路边有一只流浪狗叼着纸杯在水坑里刨,狗叫混着人声,整个夜市的节奏被雨后的空气拧得柔软又凌乱。
“这真的是裂口?”沈朝雾忍不住问。
“是。”黎瓷靠在栏杆上,像是看热闹的人群。
7:20 的钟声从不远处的地铁站台方向传来,低低一响,整个夜市的气息变得微妙起来。人潮的流动慢慢变缓,一位戴着灰色毛线帽的男人从桥墩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个子不高,肩上背着一把被旧胶带绑过的吉他,衣服有点旧,但鞋子干净。
“他叫 Noah。”黎瓷语调没有起伏。
“谁?”
“裂口的中心。”
沈朝雾抬头时,Noah已经走到了夜市最边缘的石阶前。这里没人搭摊,也没人围观,只有一盏半坏的路灯晃晃悠悠地亮着。他动作很熟练地从包里拿出一只调音器,轻轻拨着弦。那一刻,夜市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薄膜,声音变轻,灯光也柔下来。
他开始唱歌。
没有扩音器,也没有特别的舞台,只是站在桥墩的阴影下,声音透过混凝土反弹回来,干净又空旷。那是一首节奏缓慢的老歌,旋律有种很旧的温柔,歌词大多被风和远处车声盖过去,只在某个长音的尾巴里,留下“晚风”两个字的回声。
沈朝雾发现他并没有特别的听众。摊主还在递玉米,孩子在一旁追着球跑,人们的谈话、叫卖、嘈杂声都继续着。Noah就像这夜晚本来就该有的背景之一,连突兀都算不上。
“每天都是这样,”黎瓷慢慢说,“他从来没有走到最后一句歌词。”
沈朝雾想问“为什么”,但还没开口,桥下的空气突然有了一点说不清的粘滞感。
7:31。
Noah的声音变得细了,不是音量变小,而是风忽然“压”了下来。夜市里几个人的动作像被卡了一下,玉米摊主举着零钱的手停在半空,收钱的人没有伸过去,孩子追球的脚也在原地顿了顿。整个空间像被人轻轻摁下了“暂停键”。
7:32。
风从高架桥另一头卷过来,冷得有点刺骨。灯串一瞬间亮得刺眼,又“啪”地闪了一下。Noah唱到副歌那句,刚刚吐出第一个字——整个人忽然消失了。
没有跑开,也没有倒下,而是像有人撕掉了一块画布,连同那块阴影一起被抽走。他原本站的地方空空荡荡,连一根琴弦的余响都没有。
沈朝雾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走。她踩过碎石路的瞬间,整条夜市街像被分割成两层。人群在继续动,摊主在收钱,小狗在刨纸杯,但这一切像是在玻璃的另一边。
她看到自己的脚边有两道影子,一道属于现实,一道属于一个空荡荡的街区。摊位的位置一模一样,但没有人。空气里有一股沉积的水味。
“别动。”黎瓷的声音冷静得像针一样,插进这层异常的静止中。
沈朝雾缓缓转头。黎瓷站在桥墩的另一边,风衣轻轻荡着,神情没有丝毫意外。
“这就是裂口。”黎瓷走近了两步,脚步像是踏在水下,慢慢压碎那层停滞的空气。“时间在这里被撕开了一条缝。”
沈朝雾这才注意到,Noah原本站着的地方有一滩浅浅的水,像是有人刚刚站在上面,热气散去之后留下的痕迹。四周的地面都是干的,只有那一滩在慢慢晃动,像映着另一个时空。她低下头,水面上缓缓映出了一条没有摊贩、没有灯光的街。
黎瓷的声音很轻,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每晚七点三十二分,都会唱到同一句歌词,然后回到他那一夜。”
“那他现在在哪?”
“在缝里。”
黎瓷没有解释更多。夜市的灯光在这一刻恢复了跳动,人声像潮水一样重新冲回来。Noah不在了,玉米摊主顺利收了钱,孩子追着球跑到路边。所有东西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朝雾站在那滩水前,风吹过来时,她突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是害怕,也不是震惊,更像是这城市的某一块地方,突然被揭掉了盖子。
黎瓷走了几步,回头时,眼神很淡:“明天晚上七点三十二,我们再来一遍。”
沈朝雾愣了一下,抬头。
“因为他还会出现。”黎瓷顿了顿,声音被风拂过,像是一刀从夜色里划开的冷线,“而且,他永远走不到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