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裂缝》豌杂面

6、高架桥下（下）

　　第二天傍晚，沈朝雾比黎瓷来得早。

　　她一个人站在夜市入口，耳边是桥下被削弱的车流声，空气里依旧混着潮湿的雨味和玉米香。摊贩们和前一天一样，机械地摆摊、吆喝、收钱，一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地方从昨晚开始就再也不属于单一时间了。

　　她靠在栏杆上，目光落在那块石阶。太阳刚刚坠下地平线，灯串还没全亮，天色像一块冷金属，颜色渐渐压暗。人群走来走去，几个滑板少年从桥下滑过去，留下一串吱嘎的声响。她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外套口袋。那里什么也没有，却像是一种自我确认的动作。

　　黎瓷是在七点整走进来的。她的脚步一如既往地不急不缓，风衣被晚风从后面吹开一小截，像一笔干净的线。

　　“他会在七点三十二出现。”

　　沈朝雾点点头，没有多问。

　　两人并肩往夜市深处走去。人群的声音在两侧散开，像一条河分成了两股。夜市的灯一点点亮起来，灯泡上沾着潮气，光线有些发晕。沈朝雾注意到，那个玉米摊还在，卖啤酒的黑人大叔还在吆喝，甚至连昨晚那条在水坑里刨纸杯的狗，也趴在同样的位置。

　　她忽然意识到，昨晚他们看到的也许不是“暂停”，而是这个地方根本就被写死了。每天到这个时刻，这一切都会如同拷贝一样重新开始，连狗的位置都不变。

　　“黎瓷。”

　　“嗯。”

　　“这种裂口，能关掉吗？”

　　黎瓷看了她一眼，眼神像一块冷玻璃，没有情绪：“能，但不应该。”

　　7:31。

　　夜市的气息变得粘稠，灯光的晃动频率变慢，摊贩的动作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摁住。玉米摊主举起零钱，孩子追球的脚又一次顿在半空，整条街就像一盘被按下暂停键的录像。

　　Noah从桥墩的阴影里出现。

　　他穿着昨天那件破旧的灰外套，吉他斜挎在肩上，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夜市都被一层柔软的膜包住。沈朝雾第一次听清那首歌的歌词，大概是某个年代的情歌，歌词讲的是离别、冬天和风，旋律被风撕成碎片，隐约能听出一点苍凉。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7:32。

　　风从高架桥的另一端刮过来，像一只冷手。灯光“啪”地闪了一下，Noah站着的那块阴影忽然被抽空，他的身体消失在原地。

　　但这一次，沈朝雾没有后退。

　　脚边的影子再度一分为二，夜市的声音抽走，剩下一个安静到令人不适的世界。她看到那滩水已经浮了出来，像是一扇门的倒影，微微颤动。

　　黎瓷站在几米之外，冷静地看着她：“进去，或者我进去。”

　　沈朝雾呼了一口气，迈了进去。

　　空气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凉的玻璃膜。

　　夜市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街，街边的摊位都还在，但没有人，没有灯，连空气的温度都低了好几度。风从桥缝里灌下来，卷着冷冷的水汽。

　　沈朝雾抬起头，看到前方的石阶上，Noah坐在那里，双手死死地抓着吉他，指关节发白。灯光被冻在过去的某一刻，像一个反复播放的场景。

　　“你在这里多久了？”她轻声问。

　　Noah没有抬头。

　　他的嘴唇在发抖，但不是因为冷。
　　“我走不出去。”

　　“为什么？”

　　“因为她就在这里。”

　　沈朝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不远处的阴影里，有另一个人影模糊地晃着。那是个女孩的轮廓，穿着白色的外套，头发被风轻轻扬起。她站在路灯下的边缘，却像和这条街不在同一个时间线上。

　　“她是谁？”

　　Noah的喉咙动了动，发出一个很轻的声音：“我当时以为她会留下。”

　　沈朝雾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那一夜”的记忆。

　　这一切不是幻觉，而是裂口的“源头”。

　　黎瓷走进来的时候，整个空间轻轻震了一下。她不需要解释，只是抬起右手，像是把某个不存在的结界线割开。裂口的边缘亮出细微的光，像刀锋掠过。

　　“时间会塌陷。”她冷冷道，“如果他不放手，整个街区都要跟着掉进去。”

　　“他不是不放，他是走不出来。”沈朝雾抬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定。

　　黎瓷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时间的裂缝开始扩张。

　　摊位的影子像被撕碎的照片，一块块往空中飘，Noah的声音变成碎片一样的重复，女孩的背影像被钉在原地。街道像一块薄玻璃，被时间慢慢从中间剖开。

　　沈朝雾朝Noah走过去，她能感受到脚底在轻微地震，裂口的边缘就在他们脚下扩散。

　　“你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对吧。”

　　Noah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这条街也不会变成从前的样子。”

　　“我知道。”他的声音像一阵风被压在喉咙里，“可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黎瓷的指尖一扣，裂缝的边缘被拽了回去。光像一张薄薄的网，从街角收拢。女孩的身影逐渐淡化，像一块被冲走的墨痕。

　　Noah松开手，吉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空响。

　　街道上的冷风停了。空气重新变得温热，桥下的喧闹回来了。沈朝雾再抬头时，夜市亮着灯，玉米的香味重新飘过来，孩子在追球。

　　Noah已经不在了。

　　那滩水也干干净净地消失。

　　黎瓷抬头望着灯串，声音很淡：“他终于松手了。”

　　沈朝雾没有回答。她盯着地上刚才那块水印的地方，心脏却莫名其妙地有点发紧。

　　“每一个裂口，”黎瓷说，“都是一个人不肯走出来的夜晚。”

　　沈朝雾第一次意识到，这些裂口不只是异常，它们是一段段被卡死的情绪和记忆，是某个人活着时无法跨过去的东西。

　　风吹过来，夜市人声嘈杂。黎瓷已经转身往外走。沈朝雾却在原地多停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