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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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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中筹备如火如荼,连竹楼一角都系上了蜡染彩条,预示着祭典即将到来的狂欢躁动。
山下酒坊里人气怏怏,连续多日的末伏天让筹备工期不得不延长,云雀坐在石阶上避阳,与众不同的是裹了件过于宽大的外衫,浑身瑟瑟发抖,引来无数惊奇目光。
阿川热得大气不敢出:“云雀,你病了?”
云雀气急喊道:“你才病了,都是你们坊主让我去取冰,害我被锁在冰窖半个时辰!整整半个时辰!我真死里头了七天都飘不出味那种!”
“姑奶奶,我就差给你跪下了,谁能想到你从外头把自己锁里面了……哎错了错了!你歇着,别冻坏了。”岩朗小心翼翼将她的手藏进外衫里,防止她大打出手。
今早要不是兰钰发现搭档不见了去找,最后云雀被他像扛麻袋一样从冰窖背回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云雀身子凉,脸倒是热。
温迎入山采蛊,连续几日不在,为了不耽误工期兰钰只好留下,岩朗也没心思上工,跟云雀排排坐。
“哎。”
“说。”
“我有点好奇。”岩朗突然离奇发问:“是冰窖冷还是兰钰身上冷?”
“……”云雀弹起身给他一重拳,骂骂咧咧:“你有什么毛病!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岩朗似乎也没开玩笑的力气,后仰靠在石阶上,“温迎不在,大冰块更冷了,怎么这天还这么热……”他眼神瞟向酒坊另一头,兰钰站在酒坛旁,低头核对蛊引清单。他内里是件素白短衫,背影挺拔,肩宽腰窄的线条十分利落,至于外衫,正像大麻袋似的披在云雀身上。
兰钰背对着他们,嘴里叼着根薄荷叶,这又是他从温迎药篓里偷来的,清凉的草木香才能让他稍感安定。
这几日温迎在他回去前就睡下了,趁着日出前又要上山,不知道是不是有故意回避他的缘故。
恰逢此时,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和银铃声由远及近,盛装的跳月姑娘有说有笑,翩然进了隔壁的乐坊。
那是秋祭篝火会上表演“跳月舞”的年轻少女,爽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岩朗大哥,今日怎么连酸梅酒都没有了?”
为首的姑娘容貌明艳,身段窈窕,正是寨子里公认的美人——宛音。她头上、颈间戴满了新打的银饰,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身后的姑娘掩嘴轻笑,花露香飘进酒坊,瞬间活络了氛围。
“有!有!这就给你们取!”岩朗活像打了乌鸡血,指挥伙计把几坛酸梅酒搬到乐坊,他一把拽过兰钰:“嘿!搭把手呀!小蝴蝶们叫你呢!”
兰钰叹了口气,活像被抽干了血,默默着手搬酒。
云雀“呸”了一声,什么对圣女情真意切,两小无猜,多情寡义的老男人。
她把外袍一掀,起身跟了上去,倒要看看那“蝴蝶仙子”长什么样。
乐坊里的气氛欢快又清凉,伙计们动作更麻利了,宛音的目光在乐坊里流转,很快就落在了那个始终埋头搬酒的靛蓝背影上,她眸光一亮,莲步轻移,径直朝他走去。
“这位阿哥,辛苦你了,我每次路过酒坊看你都在。”宛音的声线又甜又柔,她从荷包里取出一条崭新的青色腰带,还缀着几颗小巧的银铃。
兰钰终于抬起了头,眉头习惯性微蹙。
他五官清俊,不太喜欢笑,平常显露的模样总是漠然又矜贵,此刻也是一贯的疏离。宛音并不在意,被他这样盯着立即红了脸,她大胆伸出手,拿着那条新腰带往兰钰腰上环。
“阿哥腰带旧了,系着这样好的腰身,可惜了,这是宛音新做的,定衬你。”
角落里,云雀扒着门框,紧紧盯着宛音快要碰到兰钰腰上的手,那截腰身,是她不久前在冰窖隔着布料感受到的支撑,现在却被另一个姑娘亲昵触碰!
况且,兰钰这一身都是圣女亲定的上乘选料,就算旧了,也哪轮得到外人偷梁换柱。
云雀心里又酸又胀,闷的喘不过气来,难道是就因为对方是漂亮姑娘,他就不躲开了?!
就在宛音的手即将环住兰钰后腰时,他的身体向后撤了半步,握着竹条的手腕一抬,挡开了宛音递来的腰带。
动作幅度很小,拒绝的意味却清晰无比。
“职责在身,不便受礼。”声音透着隔阂感,兰钰的眼神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停留,越过她看向岩朗:“数量无误,酒水可点交。”
宛音震惊的脸背后,是另一张震惊的脸,岩朗下巴掉到了地上,呆滞地看着他,那份敬意言于形表。
“噗…”一声极轻的嗤笑从角落传来,带着一丝解气,云雀飞快低下头,被岩朗按着脑袋撵了出去,她心情大好,身上的寒意也跟着散尽。
当晚兰钰回来已过子时,里间的灯依然亮着,房里还有轻微走动的脚步声,见温迎没睡,兰钰主动上前叩门:“主人,我回来了。”
“嗯。”里头传来低微的回应,“吃过饭了吗?”
兰钰当然是在酒坊用过晚膳回来的,但他心念一转,冒出个愿者上钩的法子,于是回道:“没吃,和岩坊主上北市补货了。”
几息后,隔门果然从里打开,温迎神色微愠,交杂着几分疲态:“为什么?干了一天活,连口饭都不给人吃?岩朗算计成这副样子了?”
“不是这样的,岩坊主留我吃饭,我担心晚了打扰到您,才想快些回来。”兰钰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他注意到温迎身上有伤,脸上和锁骨处往下都有明显的伤痕,他手上一用力,门被他推开大半,“您受伤了?”
温迎露出袖下的药瓶,她方才正在清理伤口,还没来得及用药蛛疗伤。
“中了青月的把戏,摔了一跤。”温迎重新坐到镜前,把今天滚下山沟的遭遇轻描淡写带过,青月每次祸祸她的法子都能差点要她命。
兰钰跟在她身后进屋,无比自然地捻起药盒,准备帮她擦药,“您今天去幽谷了?”
“嗯,托青月的福,送了我好几株珍贵药材。”
兰钰俯身靠近,观察温迎脸上的伤痕,衣领往下以及手臂均有划痕,刚才看温迎走路的姿势,怕是脚上也有伤。
这遍体鳞伤的,绝对不是摔了一跤那么简单,青月此人医者歹心,要不是她的地位举足轻重,兰钰恨不得撕了那张仿制的面皮。
兰钰凑近时,温迎下意识地避了避,两人都有些紧张,温迎解释道:“你…要不要先去沐浴?”
对了,他风尘仆仆地回来还没清洗过,就这么满身泥灰地进了温迎房间。兰钰顿时无措起来,双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我忘了,我这就去。”
温迎刚好也要出门,“我去楼下给你叫些吃的。”
“我不饿。”
温迎侧头,语气不容拒绝的强硬:“我饿了。”
月上中天,云雀忙活了大半夜,好不容易采到几根沾着夜露的藤蔓,她想起白天兰钰说正值伏暑,圣女晚上时常睡不好,需要一味“夜露藤”做安神饮。
这玩意儿娇贵,半夜采集才有效,她想到好些天没见圣女了,白日又被宛音气到,不如做点正事表现表现,一收工就上山采摘。
她心里盘算着,把药交给圣女,说不定能得一句夸奖,顺便……看看兰钰是不是在隔壁护卫。
兰钰很快就回来了,带着未干透的水汽,温迎撑着额角打盹,被微刺感惊醒时,兰钰正给她上药。
他半跪在地,将温迎受伤的右脚搭在膝上,小心翼翼地给她检查脚踝。
“没伤到筋骨,就是磕肿了。”兰钰把事先准备好的冰袋敷在患处,温迎受凉下意识想缩回,被他一把握住,“别动,止痛的。”
温迎意识迷糊道:“久了已经不痛…”话没说完,兰钰掰住脚骨用力一正!骨头接位的脆响让温迎差点惨叫出声。
兰钰宛如无事发生,“好了。”
“……”温迎气不打一处来,“你下次能不能知会一声?”
“可以,但下次主人受伤不告诉我,还是扔在那不处理的话,我可能还是会忘记。”
兰钰敢这么气定神闲地威胁她,温迎被这力道疼狠了,一时竟说不出刻薄的话。
她也知道兰钰是担心自己。
兰钰扣上温迎手腕,催动冰蛛丝给她疗伤,不出兰钰所料,抽出的丝线几乎游走过温迎每一寸肌肤,大大小小的皮外伤遍及全身,转眼间结了痂。
接着兰钰又撩开她的袖摆,把能触及到的地方检查了个遍,哪怕是一块淤青都不放过。
实在耐心细致,温迎逐渐有些移不开眼。
如果这世间有个地方,能接纳她和兰钰一直生活下去,她就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为他人活着。
可身为一阶守疆者,她被明令不得踏出苗疆境域半步。
兰钰察觉到温迎盯着自己发愣,只是没有点破她。
蛊是不会骗人的,还有一样东西——是温迎的心跳。
在她平静的外表下,温迎对他的反应或许要比想象中更强烈。
温迎皮肤有些发热:“什么伤没受过,倒也不必看得如此细致。”
“这是您教我的。”兰钰抚过她腕骨的血痂,目光温柔得似化开的春水:“受伤已经那么疼,怎能置之不理。”
当初兰钰拜师虞浣溪,温迎每日来陪他练功,夜夜替他疗伤,也是这样一寸寸照料,兰钰总是笑着说不碍事,等他强大了伤口就会越来越少的。
温迎只道:“每天辛苦学艺,自己受伤还不闻不问,把你身子弄坏不是我的初衷,我有责任保护你。”
温迎就当真保护他到了现在。
那日在蜡染坊外,中原刺客的遗言成了他后来挥之不去的梦魇——圣女活不过祭典。
不可能。
有他在还能以命相抵,就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兰钰将脸颊贴在她手心,像只求宠的蛊兽,双眼充盈着悲切的渴望,“主人,我们在一起到最后,好不好?”
温迎没说话,眸光比烛火还要黯淡,但还是回应了兰钰:
“嗯。”
事已至此,那不如……
“咚咚咚!”三声敲门闷响打破宁静,温迎回神:“楼下送吃食来了。”
兰钰先她一步起身,走到门边细听声响。
门口又敲了两下,传来兴奋的音调:“圣女大人,是我,云雀!您要的夜露藤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