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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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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苏因齐跟着尤之焕去查看受损的河堤,让萧起不必跟随,安排了其他事去办。苏因齐只是听尤之焕说要去水边乘船,虽然知道那水不干净,倒觉得乘船甚是省力。不曾想还未到岸边,一阵阵的臭气随着清风已经扑面而来。
临近水边,臭气更盛,那水呈现出诡异的碧绿,岸边已经长出不少水草,草丛里白色浮沫间飘着小动物的尸体。苏因齐不敢细看,强摒住呼吸,随众人上船。
那木船也不大,船工为了不让水花四溅,只小心翼翼地摇动着桨,于是船速自然也慢。船上的人大概也是被这气味熏得难受,都默不做声。一直划到回头看不清岸边,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其他原由,苏因齐竟然觉得臭味稍微淡了些。
坐在他身边的尤之焕长长出了口气,指着前面道:“此处离溃口不远,因为时常有些活水流进来,比方才经过的地方略好些。”
苏因齐点点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堤坝顶端高出了决口一大截,决口处已经呈喇叭状,可以想见当时的洪水势头。
苏因齐道:“尤刺史,我对水利一窍不通,只是觉得这堤坝的高度好像不太寻常。”
“苏大人谦虚了。”尤之焕道,“确实,西江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堆积在此,让河床不断升高,为了挡住水流,堤坝也随之不断加高,俨然成了隆县百姓头顶的一条悬河。今年雨水多,洪水来得早,还没来得及加固堤坝,便被冲塌了。隆县本来地势相对低洼,高出来的堤坝倒拦住了洪水消退,天气一热,腐烂的庄稼杂草和动物尸体在里面泡着,便成了眼下这副光景。”
船到河堤边,他们弃船登岸,爬上大堤顶上,又是另一番景象。西江自远处崇山峻岭间而来,平静地向南而去,江风吹过令人心旷神怡。本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身后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唏嘘。
“隆县邻近地方知道这水不好,纷纷堵住大小沟渠,不让排水。如今只能在附近挖了几个深坑,将积水引过去,坑中各洒了生石灰和明矾,倒是有些效果。只是那水还是不能饮用。”尤之焕叹息道,“只是这样进度太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积水排完,到时还要修整河堤,不然明年开春依旧有水患。”
“我听说州府里征集了青壮劳力去修整堤坝,可是还未修到此处?若是怕积水传染疫病,那便该分出些人手来帮着排水才是。”苏因齐不解道。
“这……”
尤之焕有些犹豫,仿佛正在考虑如何表述,一旁的许震倒先开了口:“大人有所不知,因为今年梁州灾情严重,朝廷已经派了工部的大人亲自安排一应事务,州府这边便以安置百姓为主。”
苏因齐虽未做官,却也知道官场上那些规矩,京里下派来的官,再无用也得当菩萨一般供着。见尤之焕面露难色,他心下便已知晓,此事对他们而言是鞭长莫及。于是笑道:“我不知其中关窍,胡乱说了一通,尤大人和许参军切勿见怪。”
“大人说哪里话。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再说吧。”尤之焕紧锁的眉头也略舒展开些。有个工部的老爷已经够他烦了,之前听说朝廷任命了什么征粮巡按使,在各州筹集粮食往梁州送。他又喜又愁,巴不得粮食到了就好,人最好不要来,为防万一,便将崔文海留在州府,自己亲自到隆县来,一为督阵,二为避瘟神。谁知昨日在王家村居然遇见了苏因齐,倒觉得此人虽年轻,倒也勤恳,换做那位工部老爷,是决计不肯随他来这里的。只是苏因齐身边的护卫,他回来时又找了画像比对,却是越看越像。尤之焕不愿相信苏因齐与乱匪有勾结,倒觉得是萧起故意隐瞒了身份,欲行不轨之事。
萧起去县城找人给沉楼传话,此处虽有义军的眼线,却也不便明说要送粮食过来。萧起只说让沉楼来隆县,希望他明白。接头人转身便将任务派下去,告诉萧起说晚些时候沉楼就能收到了。
萧起点点头,顺便问了一句最近军中可有大量吸收青壮年的灾民加入。那人摇头道:“据我所知并没有,主动加入的人也与之前数量差不多。”
萧起回了镇子,在草棚外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看见苏因齐无精打采地趴在马背上,连下马也是许震上前搀扶,便过去接过苏因齐,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苏因齐费力地抬抬手,还想回身去给尤之焕说抱歉,人已经全没了力气。
“苏大人还是快去休息吧,平躺一阵就好了。”尤之焕担忧道。
萧起连拖带抱地把苏因齐放在稻草铺的床上,看他面无人色,便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苏因齐的手盖着双眼,半晌才开口道:“让我再缓一缓,难受。”
萧起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再开口。又过了一阵,苏因齐的脸色缓和了些,才撑起身子望窗外看了看,小声道:“你是没见那水。想当初我逃命时也在乱葬岗里躲过,不小心跌进全是尸水的洼里也没这么难受过。去的时候勉强忍住,回来实在难受,我吐了一路。早知道让你去。不过话说回来,消息可传出去了?”
“最快后天,沉楼就能到。”萧起道,“对了,这个给你。”
萧起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苏因齐:“路过一株桂花,便摘了些。”
苏因齐展开手帕,贪婪地深吸了好几口,清甜的香味赶走了肺里的浑浊之气,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没想到萧大公子还是爱花之人。”
萧起笑了笑:“是我母亲喜欢,以前家里种了不少桂花,母亲亲手采摘淘洗干净,一部分泡酒,一部分晒干了做点心,中秋节吃正好。”
“是啊,中秋节快到了。”苏因齐透过草棚的天窗看见外面的蓝天,他喜欢母亲做的酥饼,今年吃不到了。
琼华宫里中秋夜宴开始,晴朗的夜空中圆月高悬,花园里摆下筵席,元宗皇帝薛文怀和皇后一左一右搀着太后落座,群臣行礼之后,礼乐又起,几个扮做嫦娥的女子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今日虽是云嫔月丧,事发地又离此处不远,秦榕心中虽是难过,也只能强装笑脸与周围人敷衍。还好旁边是兵部尚书沈复琰,都是带兵的人,倒是更有共同话题,也稍微冲淡了秦榕的愁绪。
“沈大人家千金今日怎么没随你进宫来?”秦榕问道。
沈复琰本有意避谈儿女之事,但见秦榕主动问,也不好不答,只笑道:“书禾平日里就胆小不爱见人,近日又染了些风寒,越发不愿出门了。”
“倒是个文静娴雅的孩子,可有人家了?”秦榕继续问道。
“和小霍大人已经交换了庚帖,只是去年她母亲过世,守着三年孝。等孝期满了,便让他们成亲。”沈复琰平和道。
“小霍大人中正耿直,一表人才,倒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秦榕想起自己女儿,虽说进宫来有荣华富贵,倒还不如嫁到寻常人家,“到时沈大人别忘了给我发张请帖,让我也来凑凑热闹。”
“大人抬爱,到时一定请大人前来赴宴。”沈复琰不愿多谈,装作不经意间将话题岔开去。
席间轮流上前敬酒,轮到霍连横时,便带着霍以南一道上前。太后端了酒杯笑道:“怎么今日没带晴云来?”
霍连横笑道:“她闯了祸,关在家里受罚呢。别来扰了太后的雅兴。”
“晴云性子大方,一说话就笑,哀家看着高兴。她能闯什么祸,你别把她拘得太过了。”太后道。
“回太后,前日里出门,在街头闹事还惊动了巡防营,实在是不像话!”霍连横肃道。
筵席上的人看似各自闲聊,但听到新闻便都将注意力转过来,周遭忽然安静了。
太后仿佛浑然不觉,继续道:“胡说,晴云性子虽大大咧咧,也不是那种随意滋事的孩子,怕是有什么误会。”
“她狡辩说是发现有人连着几日鬼鬼祟祟跟着以南,即便如此也该报官才是,她怎能当街拔剑对着人?此事断不可纵了她。”霍连横躬身道,“老臣本想过了节再进宫向皇上请罪,没想到太后还惦记着这个孽障。”
霍连横撩袍跪下,身后的霍连横也跟着跪了。
“老臣教女无方,请皇上赐罪!”
薛文怀放下酒杯,挥手让常宁去扶霍连横起来,笑道:“晴云护兄长心切,何罪之有。况且贼人若是逃走,再要拿住便是大海捞针。今日佳节,朕便替晴云求个情,爱卿也消消气,免了她的责罚吧。”
满座大笑,只有崔岳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端起酒杯掩饰,顺便狠狠瞪了一眼坐在下手的段明启。
段明启早缩在角落汗如雨下,畏畏缩缩不敢吱声。
崔岳见不得这种敢做不敢当的草包,更没想到霍连横竟然在这样的场合顺着太后的话就告了一状。巡防营的统领是他当初想提拔成兵部尚书的曹关,只是这个人背景不够硬,比不得沈复琰跟着霍连横在幽都关当过守将,又是襄国公沈延化的儿子,满朝文武呼声最高,他也只能将曹关按下不提。
今天霍连横句句是在说自己女儿有错,但句句的矛头都指向巡防营和背后之人。
他倒是小看了这个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