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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无声的界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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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并未因生日会的暖意消散,反而在某些时刻更加清晰,驱使着陆青无法安然接受这份“平静”。
他变得更加沉默,仿佛要将自己缩进更坚硬的壳里,却开始用最笨拙的行动默默表达歉意。
他抢着做所有值日,主动承包擦最脏的黑板槽、倒满是灰尘的垃圾、拖洗沾满泥泞的地面;看见同学抱着沉重的练习册,他会默不作声接过一大半,低头快步送到对方座位。
每天分发试卷、清理讲台、整理体育器材……这些琐碎的班级杂事,被他悄无声息地一一包揽。
他像一头沉默的耕牛,试图用纯粹的体力付出来赎罪,用疲惫麻痹内心翻涌的情绪。
同学们起初不知所措,察觉到他异常的自虐般“弥补”,眼神里多了担忧和不忍。
但很快,这群心思纯净的少年开始用自己笨拙的方式,试图打破这层愧疚筑起的冰墙。
刘小胖干脆“反客为主”。一次他抱着一大摞作业本,故意气喘吁吁走到陆青桌前,“砰”地放下,抹了把不存在的汗:“青哥!帮帮忙呗?太重了,兄弟扛不动!待会儿请你喝冰可乐!”
几个女生拿着扫把簸箕笑嘻嘻凑过来:“陆青,帮我们倒一下垃圾呗?回头请你吃新出的薯片!”
体育课上,当陆青又想找角落独处时,几个男同学不由分说勾住他肩膀往跑道带:“走!跑步去!释放压力!跑完请你喝汽水!”
这些看似随意甚至“占便宜”的请求,背后是少年人不善表达却真挚的善意。
他们像执拗的暖流,试图渗透融化陆青自我惩罚的盔甲,将他拉回属于这个年纪的人间烟火。
陆青看着手里被硬塞的零食,看着同学汗津津却洋溢真诚笑意的脸庞,感受肩上带着体温的勾揽……
心里那根自容珏出现后就死死紧绷的弦,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点。
沉重的愧疚未消,却似乎被这些笨拙持续的暖意悄悄冲淡。
然而在这看似回暖的日常下,依旧埋着无法融化的坚冰——容珏。
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似乎真被凉亭那晚的鲜血和决绝眼神震慑住了。他不再频繁出现在陆青视线内,不再找冠冕堂皇的“学习”借口靠近。
只是,一种沉默固执却保持微妙距离的“关注”,以另一种形式延续。
陆青的桌肚里,每天依然准时出现一份包装精美、价格不菲的进口点心,旁边有时附着一张没有署名、打印着“注意身体”的简洁便签。
它们安静躺在那里,像无声的宣言,宣告某种存在并未真正离去;也像蛰伏的阴影,提醒着不堪回首的过往。
陆青从不碰它们,连包装都不拆。那些印着陌生外文、散发甜腻香气的盒子,被他面无表情地原封不动收进从宿舍角落找来的旧纸箱,推回床底最阴暗的角落,如同埋藏一箱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没人知道,在某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容珏独自坐在他那间奢华却空旷冰冷的顶层公寓里,面无表情地将一摞崭新的耽美小说,连同那本被他反复翻阅、边角起毛的《雪国》,一股脑丢进工业级碎纸机。
昂贵的机器发出沉闷轰鸣,将那些印着“霸道总裁强制爱”、“偏执病娇狠狠宠”等耸动标题的纸张,绞杀成细碎不堪的彩色纸屑。
昏黄台灯在他俊美却毫无波澜的脸上投下阴影。他眼底翻涌着近乎荒谬的自嘲,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后怕。
他不懂该怎么正常“追求”一个人。他贫瘠扭曲的情感认知里,以为那些书中虚构的、充满极端占有欲的情节,就是通往“爱情”的唯一捷径。
他像个最认真的学生,甚至精心筛选标注“HE”的故事,一丝不苟地模仿里面主角的偏执、霸道、步步紧逼,以为只要够“深情”、够“执着”,就能捕获那颗他想要的心。
结果呢?
结果差点把他唯一感兴趣的人,逼得在他面前用刀锋割开手腕!
那些书里写的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毒药!
容珏看着碎纸机吐出的如同坟墓泥土般的纸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巨大的、颠覆性的怀疑,和一种浸入骨髓的恐惧。
别说“追求”,现在陆青没有彻底消失,没有想尽办法转学逃离,大概就已经是谢天谢地,是他容家权势还能勉强笼罩之下的“幸运”了。
生日会后几天的晚自习课间,陆青解决完一道难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习惯性伸手进桌肚拿水杯,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凉陌生的硬物。
他心头一跳,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他。手指僵硬地将那东西掏出来。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署名装饰的深蓝色丝绒盒子,质感细腻,透着低调的昂贵。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地打开盒盖。
黑色内衬上,静躺着一支钢笔。
通体冷硬的金属银灰色,线条简洁流畅到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纹饰,只在光影流转间透出冷静的奢华与不容忽视的质感。
笔帽顶端,镶嵌着一小块深邃如夜空的蓝色珐琅徽章——那图案陆青太过熟悉,是他无数深夜里对着招生简章反复凝望、在草稿纸角落无数次无意识描摹过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校徽。
他拿起笔,冰冷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
笔身靠近笔尖的金属环上,刻着一行极其微小、需要仔细辨认却每一笔清晰深刻的英文花体字:
Ad Astra.(飞向星辰)
没有卡片,没有留言,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只有这支笔,和这行字。
陆青握着沉甸甸的钢笔,冰冷质感仿佛要冻结掌心。他沉默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沉沉的冬日夜色,远处城市灯火像模糊星群。
他举起笔,将它横亘眼前,对准教室里惨白的灯管。
冰冷金属笔身在强光下折射出锐利冷硬的光芒,像一把微型光剑。
那枚小小的、蓝得深邃的中科大校徽,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像一只沉默而洞悉一切的眼睛,冷静注视着他。精心打磨的铱金笔尖,闪烁一点冰冷危险的寒芒。
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顺着脊椎骨缝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哪里是什么礼物?
这分明是一份冰冷的战书!一个无声却更加傲慢的宣判!
它在说:你的目标?我知道,清清楚楚。
你的挣扎?你的努力?我看在眼里,洞若观火。你所谓的逃离之路?
你拼尽全力想要抵达的彼岸?看清楚,它的标志,此刻就握在我的手里。那条路的尽头,你以为能摆脱我?不,尽头,依旧是我。
指尖触摸笔身上那行冰冷华丽的花体字“Ad Astra”,陆青仿佛能透过坚硬金属,清晰感受到送笔人那隐藏在看似温和退让表象之下,从未真正熄灭的、依旧滚烫偏执的意志。
他死死握紧笔,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白,仿佛要将笔杆捏碎。窗外浓重得令人窒息的夜色,沉甸甸压下来,与笔身的冰冷一起,将他紧紧包裹。
清晨,天刚蒙蒙亮,凛冽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意。
陆青如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准时出现在空旷操场,开始雷打不动的晨跑。
偌大操场笼罩在一层薄纱般的晨雾里,视野并不开阔。
他刚踏上熟悉的红色塑胶跑道,做完简单热身,目光就不由自主带着未察觉的警惕,投向操场一侧那高高空荡的阶梯看台。
容珏果然在那里。
他穿着简单深灰色运动服,独自坐在看台最高最偏僻的那一层,背对着东方将明未明、仅透出一丝鱼肚白的熹微天光。
他没有看书,没有戴耳机,只是安静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雕像,目光投向下方空无一人的跑道,仿佛在等待什么。
当陆青开始沿跑道迈开步伐,那道目光便如同早已校准好的探照灯,瞬间精准捕捉到他,隔着半个操场的空旷距离,沉沉地却又保持在“安全”范围之外,如影随形。
自始至终,容珏都严格保持着一种精确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距离——陆青在环形跑道上匀速跑圈,他就沿着看台最上方狭窄边缘,沉默同步移动脚步。
他们之间,隔着垂直的看台高度、宽阔的跑道内场,以及那条无形的大约十米左右的水平距离。
没有试图靠近,没有只言片语,只有那道沉默专注、仿佛带着复杂重量的注视。
像一道无声却无法摆脱的影子,牢牢钉在陆青刚刚获得片刻喘息的世界边缘,清晰标示出一道界限。
那目光里,似乎没有了之前令人窒息的侵略性和赤裸占有欲,却沉淀下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解读、也更加令人不安的东西——像深海之下蛰伏的暗流,无声却强大地宣告着某种不容忽视的持续存在。
陆青强迫自己忽略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调整呼吸和脚下节奏上。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而富有弹性的塑胶跑道,也踩在自己沉重规律的心跳上。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在寒冷清晨迅速变得冰凉。
他知道,心里无比清楚地知道,容珏此刻的退让和沉默,绝不等于真正的放弃或消失。
这更像是一种策略的转变。容珏只是在等待,像一个经验最丰富也最有耐心的猎人,在调整捕猎的节奏和距离。
这十米的距离,是鲜血换来的、暂时的安全区,同时也是一条无比清晰的无形警戒线。
线的那头,是偏执的未被满足的渴望,是蛰伏的未曾熄灭的火焰。而线的这头,是他必须用尽全部力气去守护的、摇摇欲坠的平静,和那条通往未来、不容有失的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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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忍不住内心扶额吐槽:真是艺高人胆大,作者敢这么写,而容珏这个角色,也真是敢照单全收地学啊!这学习能力和实践精神,用在正道上该多好!
其实陆青完全误会了。容珏送这支笔,笨拙选取他最重要的目标作为图案,刻上寓意美好的拉丁格言。
仅仅是一种扭曲的“求和”与“弥补”,试图用这种与梦想关联的方式,表达“我支持你”的走样善意。然而他过往的行为,早已让陆青失去任何信任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