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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拆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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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进来给白晓辉量体温。白晓辉向来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勉力起身接过温度计塞到腋下,又规规矩矩地躺回去。
医生卷起他的袖子检查了下,说:“五分钟就好。”
白晓辉点头如捣蒜。
期间,尹北似乎是站在门口的,白晓辉探出头去,能捕捉到灰色的西服长裤的一角,但他没有再进来。
尹北的房间里没有挂着钟表一类可以指示时间的东西,白晓辉又没有手机,只能干等。在这样漫长的五分钟里,他察觉出一丝饥饿,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皮,里头晃着水,他又想去洗手间了。
他看着坐在一旁的医生,又看了看门外的尹北,终究是忍下了。
五分钟一到,医生说:“可以了。”
白晓辉立刻乖乖把温度计拿给医生,医生抬高在光下一看,严肃地说:“你发烧了,很久了?”
白晓辉些许慌乱,他看着医生那副模样,仿佛是上学时候的班主任,做错了事情般支支吾吾,想解释什么,最后却吐出一个“嗯”字。医生便端着自己的包,出门去找尹北了。
他不敢跟出去,两人在外头交谈起来,声音不算大,白晓辉只能听见零碎几句,“底子太差”“烧了有一会了,幸好温度不是很高”“要养”“等下吃完药再看看,不行要打针”等等。
白晓辉竖起耳朵听,只有一段异常清晰。
尹北问:“近来总是做乱七八糟的梦,都是以前的旧事,生得什么病?”
医生:“那位……?尹少……您这,简直是为难我。”
尹北:“……”
医生:“非要说的话,听我一句劝,您别把人逼太紧了。思忧过重,就会容易胡思乱想,梦里也不得安生,看他那样,亏损太多了……大概是经常受到惊吓,常年紧绷着。”
“我逼他?我逼他什么了。”
“那伤……”
谈话戛然而止,脚步近了,白晓辉不敢再听,摆出假寐姿态。
尹北手上拎着一袋子药,俯身瞧了瞧,说:“下去吃饭。”
白晓辉心里堵着气不肯睁眼,睫毛却不争气地抖了两下。
尹北便拎着药要走,袋子窸窸窣窣,他说:“成,那你睡着吧,烧成傻子正合我意。”
白晓辉一听会烧成傻子,当即不敢再装,刷地起了身,看到尹北远去的身影,着急忙慌地去踩拖鞋。结果浑噩睡了一下午,又几乎没吃什么,低烧把这具身子炖软了,他的双腿一触地,就跟下锅煮熟的面条般,双眼发黑,踉跄几步,眼看准备和木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又要出糗了,白晓辉闭上眼,下意识伸手去撑。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降临,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扶起。白晓辉迷糊地睁开眼,顶头一张完美俊美的脸,即便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尹北依旧如天仙般,鼻子、眼睛、嘴巴,哪哪都好。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十年岁月,将他浸染得更为成熟,仅仅是看着眉梢那点不经意地挑起的弧度,都惊人地迷人。
“笨死了。”
看来摔是没摔着,跌进个温暖的怀里。
白晓辉意识到这一切,心脏极速地“咚咚”撞了两下,脸颊更加滚烫。他没舍得挪开视线,用一种近似崇拜、痴迷的眼神依赖地倚在人身上,直到尹北木着脸把他扶正。
尹北撑住白晓辉的身子问:“谁帮助你,你都会这样看他吗?”
怎样看?白晓辉愣了几秒,随后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但这不是他能控制的,尹北对他来说,总归是生命中最不一样的存在,他简直像个变态……任何男人被这样注视,都会感到不适吧……
白晓辉匆匆低头说:“……嗯。”
随后又补充:“对不起,又麻烦尹哥了。”
他撒谎的时候,心跳会格外快,眼神习惯乱瞟,幸好他总低着头,没有人看得清他的无措,心脏加速的律动与心动混杂缠绵,叫人分不清。
尹北舌尖顶到腮帮子,极其不爽地啧了一声。他手下的这个人如此弱小,摸起来都没有几两肉,现在还生着病,像个一摔就碎的花瓶,还是个尽会惹人生气的花瓶。
他敢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抽也抽不得,骂了又要哭。
撒娇、讨好都不会,还喜欢别的男人。
越想越生气,尹北心底里那些黑暗的欲望蠢蠢欲动,像即将挣脱笼子的恶魔。他顿了顿,确保白晓辉能站稳了,随后松开手。
白晓辉瞬间觉得清醒魔法消失,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他试着往洗手间迈了几步,不扶着墙壁压根没法直线行走。这感觉真像喝醉了。
喝醉了的人会变得迟钝,白晓辉烧得双眼迷离,在便池前看了许久,再慢吞吞地褪下裤子和内裤,他不清醒地脱了太多,不设防备。
尹北目睹全程,看得口干舌燥,喉咙发紧,在心里默念了十句白晓辉还在发烧,才忍住没有走上前帮忙。
白晓辉上完厕所,抽出纸巾擦了擦,塞进裤子,洗完手转身发现尹北人还在。
“我以为你走了。”
“去哪?”
“不是去吃饭吗?”
“......对,去吃饭……”
不知怎么,白晓辉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但他来不及细想,尹北矮身将他一抱,单手将他提下了楼。
餐桌上的牛排被下人保温着,但食物之所以好吃,便是吃一份锅气和新鲜,被白晓辉折腾个一来二去,已经错过了牛排的最佳食用时间,尹北把人放在对面,拿起刀叉切了几口,没什么胃口地咽了下去。
白晓辉瞧着对面汁水充沛的牛排,和摆在自己面前的浮着青菜叶子的白粥形成鲜明对比,似乎昭示着贫富、地位、权势,仿佛二人之间横亘的鸿沟。
粥是温的,温度刚刚好,他低头喝了几口,心不在焉。
果然尹北还是讨厌自己的吧……吃饭都舍不得给他吃好的。
尹北自己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却没有立马离开。他把餐具一挪,从旁拿出自己从公司带回来的文件开始翻阅、审批。
白晓辉吃得很慢,胃里逐渐暖和起来,头也不那么晕乎了,他看着尹北摞起来的一沓厚厚文件咂舌,随后从散开的一页中发现一行加粗、加大的标题。
[燕京市城南旧区拆迁计划]
白晓辉看到标题的瞬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他偏头瞅了一眼尹北,尹北还在专心致志地看别份文件,丝毫没有在意他的震惊。
这么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他这样做真的好吗……?会不会又惹尹北生气?
但这是城南旧区,白晓辉生活了六年的地方,他抑制不住心情,视线黏在其上,发现标题下面被盖了一个红印章。
城南旧区危楼林立,房钱便宜到但凡有点积蓄的人都能买下,上头电线拉得像一张网,墙皮破损,巷道还脏乱,楼与楼之间通过一辆自行车都得小心翼翼。可那里存放着他大学连带着和尹北恋爱时的所有回忆,甜蜜的、苦涩的、委屈的、兴奋的,那是他梦想起航的第一站,也曾在那间小小的,从早到晚几乎难得阳光直射的潮湿房间里许下过豪言壮志。
他以为他窝囊的人生在高中结束后至此终结,没承想窝囊是骨子里养成的,太久了,打断骨头都剔不干净。可天才有天才的人生,所以窝囊有窝囊的活法,就算是窝囊的人,也允许拥有窝囊的梦想。
他年轻时总说,等以后有钱了,搬出城南旧区就是成功!
可现在回过头,又不大舍得了。
白晓辉想,也许是自己沉稳了,长大了,接受了许多事,譬如在燕京,努力只能养活自己,但想飞上枝头变凤凰,除非是命中带红,不然做梦!
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恨不得盯出一个洞,可那一行字丝毫没有变化。这使得白晓辉苦恼起来。
他没做过批改文件的工作,之前侥幸进入王明烨公司当白领坐办公室,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学,又被调走了。后来为了逃难,多是打零工,或者端盘子、洗碗、摇奶茶那种苦力活,哪里懂老板的活?
白晓辉知识匮乏,他不清楚,这样一份文件下来,是陈述板上钉钉的事实,还是仍在商量阶段,可以被阻止、更改?他皱起眉,忐忑又难过。
想了不知道多久,他低下头重新喝粥,粥已经凉了些,喝起来没那么适口了,白晓辉秉承着不要浪费的原则,喝到有些恶心了,才终于停下。
他刚准备起身,一杯温水递到面前,以及一张纸巾,纸巾上放着几颗五颜六色的药。白晓辉抬起头,尹北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白晓辉面色一窘,想到自己方才偷偷摸摸的动作可能被看了个完全,额头上冒出薄汗。他吞下药,见尹北没有生气的样子,终于犹豫着开口,问:“你那个东西说得……是真的吗?”
尹北装作不懂的样子,“什么?”
白晓辉情绪常年稳定,就算生气也被窝囊遮盖的压根叫人瞧不出,但一激动就很明显,他指着那个散落、敞开的文件,“就……拆迁,标题,城南旧区拆迁的事儿。”
“哦。”尹北笑笑,“那件事啊……”他把东西抽出来,摊平了给白晓辉看,手指放在红章上,点了点,“政府公章,没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