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暗涌起》梦伴

41、案情之外

　　一个网名为一堆字母和数字组合的ID，在帖子里回复了之前的一条评论。

　　那条评论具体内容是：没想到这个案子其实这么简单，却扯出了婚外情，简直像是电影的情节，可以单独发展成一个故事。

　　之前不止一条评论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毕竟十年，尤其是大家都亲历的十年，本身即是一个让人唏嘘的TAG。

　　这个一团乱的ID在上述评论下继续回复说“确实如此，而且如果知道当事人家庭后面各自的遭遇，应该会更加唏嘘。”

　　这个自带钩子的回复，显然就是后面一百多条更新的源头。

　　一百多条里，除去各种好奇的询问，或者关于其他案件的艾特，就是这个ID对陈丽案断断续续的透露。

　　比如他说受害人的父亲可能因为悲伤过度，在事发七年后患上了甲状腺癌。

　　比如他说文益翔因为此事离婚了，并多年来未和妻儿联系。只偶尔有一些消息传到兄弟和父母那里。

　　杨冰最意外的是，这个ID吐露的有些信息，自己也才知道不久。

　　甚至有些自己都并不确切知道。

　　不得不说，这加强了他对于整个事件的隔膜感——他本来就对文映轩的隐瞒耿耿于怀。

　　比如，这个ID说“这个事情的审查比想象中顺利，官员很快就承认了自己和受害者的关系。但是，并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被监控拍到，警方其实都没有对他提到那一套证据。事实上，当时警方拿出的是关于他们幽会的偷拍照片”。

　　他写道：最吊诡的是，这些照片，是由他的家人提供的。这应该是一段早就被洞悉的婚外关系。

　　所以从某些角度说，这个官员甚至相当于被自己的亲人背刺了。

　　杨冰倒回去看了一下日期，这个ID开始密集回复是在这个月初，距离现在大概半个月。

　　但其实往上追溯，他在这个帖子里最早的回复，杨冰曾经看见过。

　　就是那条“这个女生，远没有那个原配漂亮。从玄学来说，她命格应该不强，于是死在了三人的关系里。”

　　最后面几条则就是今天，甚至就是刚才。

　　对方居然在线。

　　杨冰对他最早那条回复记忆深刻。不仅因为内容本身，也是因为那条回复，让他想起了几乎被自己遗忘的一件事。

　　陈丽去世后，姨妈家对陈清极为紧张，各种呵护多管齐下，每年更会去烧香拜佛，请据说很灵的师傅掐算运势。

　　这当中曾经有一个师傅，在看过陈清命格后，提过陈清应该有过一个兄弟姐妹，但是死于非命。

　　对玄学毫无兴趣的杨冰之所以存有记忆，是因为姨妈听见这个判言非常伤心，以至于之后家里再也没有找过这位师傅。

　　大概出于一种母亲的本能，她即便明白仍无法接受女儿的离去是命运的注定。

　　……她甚至无法接受这种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

　　这个ID依旧没有任何资料，只能看出注册时间为2018年。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注册挺久，一直和自己一样默默潜水，但是最近突然开口的ID。

　　杨冰想了想，在下面回复道：这位筒子知道得好详细，是内部人士吗？

　　去厨房倒了杯茶的功夫，他看到对方的回复：算不上，只是一个意外的契机得知。

　　杨冰又想了想，说：层主之前有关注过这个案子么。如果关注过，那岂不是突然有种谜团可以理清的感觉！

　　“羡慕这种意外的契机！”

　　他自觉自己的语气挺像小女生。

　　对方回复了一个笑脸。说：确实有关注过。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两点，杨冰明天还必须早起。他再次点开对方的ID，发了一条站内私信——

　　“你好，我们可以聊聊吗？我算是个刑侦案爱好者。”

　　回到G市，杨冰去找了深哥。

　　他提到：我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深哥的朋友遍布三教九流。

　　但大家帮他分析的结果和杨冰自己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大概就是：你好像没有什么被跟踪的价值。

　　深哥虽然没有嘲笑他，但是也说：你毕竟不是什么惩恶扬善的新闻记者，应该不至于吧。

　　杨冰也觉得有理。

　　他想了想文映轩，他曾写过社会新闻专栏，会不会受到类似事件的牵连。

　　想完又觉得不至于此。文映轩的人生不至于抓马到如此程度吧？

　　此事无疾而终也挺好。

　　但杨冰还是给文映轩发了一条信息，略微艰难地传达了“我莫名其妙感觉有人跟踪，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还是跟你说一声，你偶尔也注意下。”的意思。

　　他其实做好了被文映轩当成没话找话的准备。

　　出乎意料，文映轩立刻回复了他，他很严肃，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

　　杨冰还没回复完这句，文映轩的电话就来了。

　　两人分手之后差不多一个半月没有打过电话，彼此都有点生疏。

　　还是文映轩先说话。他说：嗯……如果再次发现到有人跟踪，不要犹豫，直接报警。

　　杨冰这下是真懵。他说：不是……需要这么大动干戈么。

　　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文映轩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他说：需要。

　　还说：你相信我。

　　杨冰说：但是我没证据，警方会相信我么。不会觉得我神经病或者报假警么。

　　文映轩耐心地说：报假警是要追究责任的。一般你如果去了警方报案，他们不会置之不理。

　　杨冰不置可否。

　　倒也不是故意如此。他是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映轩说：最好能想办法拍下视频或者照片，至少记住一些有摄像头的地点，这样警方也方便发现痕迹。

　　杨冰说：你怎么这么熟悉。

　　文映轩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写过不止一次类似的社会新闻。

　　文映轩说：反正我有我的理由……之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

　　杨冰心想：什么之后？我们不是分手了么？难道还要像朋友一样出来喝酒么？

　　当然，他忍住了没说。

　　虽然将信将疑，但杨冰出行还是注意了很多。甚至进地下车库都会左右顾盼张望一下。

　　大概过了两周，他都未见到上次一样明显的尾随。

　　这让他自己都有点怀疑之前是不是什么错觉。

　　但是文映轩镇重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周内，文映轩起码问了他三次“有什么异常吗？”。

　　他回答没有，文映轩一般就发一个“好”。

　　偶尔还会说一句：还是得注意。现在疯子多。

　　杨冰终于忍不住问：你是自己遇见过这种事儿么？

　　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如临大敌。

　　他心里也有点想法，觉得是不是文映轩在找机会和自己说话。

　　文映轩半天没回复。就在杨冰觉得他大概不会回答如此无厘头问题的时候，他发来一条微信：你高中就被人陷害过，你忘了么。

　　还补充：我可记忆犹新。

　　杨冰对着这条微信，陷入沉思。

　　这口吻里有一种属于文映轩的感觉。

　　但在这种情况下发出，却让杨冰直觉有点避重就轻。

　　他觉得文映轩可以说的应该不止于此。

　　甚至他觉得，如果连这个都觉察不出来，他也就白认识文映轩这么多年了。

　　就是如此笃定。

　　但杨冰没有多说什么，只回复了一句：不至于。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时隔三个星期，杨冰重上那个论坛。

　　没有收到那个乱码ID的回复。

　　但是在那个帖子里，对方陆续做了更新。

　　这个更新里，此人用一种很随意的口气说到了案件嫌疑人的妻子。

　　把叶莹描述为一个“大家眼里非常完美的气质出众的女性”。

　　并语义幽深地表示，这对夫妻一直有外人不太知晓的异常。

　　所以他们的孩子也并不简单。

　　至于文益翔和陈丽的关系，很不好说，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

　　除了陈丽，其他人都没用名字，文益翔这会儿被“上司”两字代替。叶莹是“上司老婆”。文映轩是“上司儿子”。

　　是的，杨冰一眼就可以看出原型。

　　且他确信，所有听说过此案八卦的大概都能一眼看出。

　　八卦到这个层面，其实已经脱离了案情。

　　下面有人回复要求说到案子本身，“提其他人难道不是一种二次伤害么”。

　　也有人非常好奇地表示，这个案子有意思的地方看来在案子之外。

　　乱码君没理那些抗议，只回复了那些好奇宝宝，他说：对，生活永远比小说精彩。

　　并说：一个简单的误杀本身有什么可讨论的。我也没指名道姓。

　　不就随便分享一下自己听到的。这么小众的论坛还有人出警么。爱听就听，不爱听点叉。

　　这种口气通常是好戏开场的序幕，果然，他密集的大段回复全在这条之后。

　　看完后面的内容，原本躺在沙发上的杨冰坐了起来。

　　他反复看了两遍，又想了想。放下了手机，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杨冰给这个ID再次发送了信息，他表示自己是那位“上司老婆”曾经同事的儿子。当时他虽然和“上司儿子”不在一个学校，但听自己的母亲说过这个案子。但所知非常有限，所以看他这么了解，更觉得非常好奇。

　　他思索良久，最后还写了一句：上次听我妈说，上司那位气质出众的妻子，现在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