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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画室里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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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走廊,在高二(3)班的窗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第二节课的数学随堂测刚结束,课代表抱着试卷穿梭在课桌间,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里,总夹杂着些刻意压低的议论。
“你看她又在画画了,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
“听说初中就跟好几个男生不清不楚,前阵子那个学长不就是因为这个跟她分的?”
“怪不得总躲在画室,是怕见人吧……”
这些话像细小的冰碴,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进来,落在林微低垂的侧脸上。她握着2B铅笔的手指紧了紧,笔芯在素描本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弧线。画纸上是半截未完成的梧桐树枝,叶脉的纹路被她反复涂抹,变得模糊不清。
斜后方传来笔帽扣上的轻响,林微的肩膀下意识缩了缩。她知道那是谁——顾屿。这个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男生,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多数时候都在低头刷题,偶尔抬眼望向窗外,目光沉静得像深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总看见他放学后往教学楼顶层走,而那里,正是画室的方向。
这种观察很隐秘,就像此刻,她能清晰地听见他翻动试卷的声音,能想象出他握着笔时指节分明的样子,甚至能猜到他眉头微蹙的神情——每次班里传闲话时,他似乎都会这样。
“林微,有人找。”前桌突然转过身,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铅笔盒“啪”地砸在她桌上,震得素描本滑下去一角。
林微捏着铅笔的手顿住,指尖泛白。自从前前男友分手后到处散播那些不堪的谣言,总有些女生借着“替朋友出头”的名义来找她麻烦。她深吸一口气,把素描本塞进桌肚,慢吞吞地站起身。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站着三个女生,为首的是隔壁班的李婷,染着栗色卷发,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偶像头像的T恤。见林微出来,李婷往墙上靠了靠,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她:“听说你还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跟田径队那个谁不清不楚?”
林微愣了愣:“我没有。”她连李婷的名字都是前几天听陈悦提起的,根本谈不上议论。
“没有?”李婷旁边的女生立刻接上话,“我闺蜜昨天亲耳听见的,你说李婷就是想蹭江辰的热度!”
江辰?这个名字让林微心里泛起一丝异样。她抬头看向李婷,对方眼里的敌意不加掩饰,显然是来找茬的。
“我真的没说过。”林微攥紧了校服衣角,指尖冰凉。她不擅长争吵,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只会下意识地解释,可对方往往根本不听。
李婷往前逼近一步,抬手就要推她:“你当我傻吗?敢做不敢认……”
预想中的力道没有落下。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攥住了李婷的手腕。
“老师刚从办公室出来。”
江辰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尾音微微上扬,却莫名透着股张扬的气势。他穿着田径队的速干衣,领口沾着点训练时的汗渍,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浅金色,看起来有种干净又刻意的少年气。
李婷的脸色变了变,瞥见不远处班主任正朝这边走来,悻悻地甩开手:“算你好运。”说完带着两个女生快步走了。
林微还没反应过来,江辰已经转过身,脸上挂着点腼腆的笑:“没事吧?我刚才训练完路过,正好看见。”他挠了挠头,手指在发间蹭了蹭,语气带着点刻意放大的委屈,“其实……我也被人传过闲话。我爸妈离婚后,总有人说我没人管,到处惹事。”
林微的心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她最听不得这种话。那些藏在开朗外表下的脆弱,那些被人误解的委屈,总让她忍不住想递去一点暖意。就像初中时,她看到被孤立的转学生,会偷偷在对方课桌里塞糖;看到流浪猫,会省下午饭钱买猫粮。
“谢谢你。”她小声说,目光落在自己攥皱的衣角上,不敢抬头看他。
“不客气。”江辰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瓶身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走廊的瓷砖上,语气带着点少年人的逞强,“以后再有人找你麻烦,跟我说。田径队这边,我还算有点面子。”
他说话时眼神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林微点了点头,心里那点因为被解围而生出的感激,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取代。也许,他并不像陈悦说的那样?可陈悦的提醒又在耳边响着,她心里难免犹豫,不敢完全放下防备。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响。林微拉开椅子坐下,后桌传来纸张轻响。她以为是风,没太在意,直到低头整理课本时,瞥见桌角多了张撕下来的草稿纸。
纸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清隽,笔锋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度:“离他远点。”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猛地回头,顾屿正望着黑板,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的右手握着笔,左手平放在桌面上,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是他吗?
林微捏着那张纸,指尖微微颤抖。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学霸,为什么会突然提醒她?他们几乎没说过话,最多就是开学时他帮她捡起过掉落的笔,她道了声谢。可他总在放学后往画室方向去,想来是知道她常待在那里的。
“看什么呢?”同桌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老师开始讲题了。”
林微赶紧回过头,把那张草稿纸折成小方块,塞进笔袋的夹层里。黑板上的函数图像扭曲成一团乱麻,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江辰的话,还有顾屿那张纸条上的字迹。
一节课过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下课铃一响,林微就拿出素描本,假装画画,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后瞟。顾屿还在做题,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移动,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是别人塞错了?
可那字迹,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上次月考后,老师让顾屿在班会上分享学习笔记,他写在黑板上的解题步骤,和这张纸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正胡思乱想时,陈悦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把一个三明治拍在她桌上:“给,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知道你肯定又没吃早饭。”
陈悦是林微上高中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在流言传开后还愿意跟她亲近的人。她性格火爆,说话直来直去,却总在细节处透着关心——知道林微早上起不来,总会多带一份早餐;看到有人对林微指指点点,会直接冲上去怼回去。
“谢啦。”林微拿起三明治,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小口。
“刚才我在楼下看见江辰跟你说话了?”陈悦压低声音,眉头拧成一团,“他找你干嘛?我跟你说,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我们班体委跟他是一个田径队的,说他特会装,平时在教练面前装乖宝宝,背后拉帮结派,还总跟女生搞暧昧。”
“他刚才帮我解围了,李婷她们来找茬。”林微小声解释,“而且……他说他爸妈离婚了,好像过得不太好。”
“离婚怎么了?离婚就能当渣男了?”陈悦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薇薇,你就是太心软了,别人随便说点可怜话,你就信以为真。这种卖惨博同情的套路,最low了!”
林微没说话,低头啃着三明治。她知道陈悦是为她好,心里也清楚陈悦说得有道理,可江辰刚才解围的样子,还有那句带着委屈的话,又让她忍不住想:也许他只是太缺爱了呢?就像自己,从小爸妈忙着做生意,很少关心她,她不也总希望有人能看穿她的故作坚强,给她一点温暖吗?
“对了,”陈悦忽然凑近,“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一起去画室?我帮你占个靠窗的位置。”
林微眼睛亮了亮。画室是她的避难所。那里有颜料的味道,有阳光透过天窗洒下来的样子,有她画了一半的星空和大海。在那里,她可以暂时忘记那些流言,忘记别人异样的目光,只和画笔待在一起。
“好啊。”她用力点头,嘴角终于露出点真心的笑意。
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林微把素描本摊在桌上,却没画画,而是在草稿纸上反复写着“离他远点”四个字,试图模仿顾屿的笔迹,却怎么也不像。
她偷偷往后看,顾屿正低头做一套物理竞赛题,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笔尖顿了顿,却没有抬头。
林微赶紧转回来,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的看法,明明他们只是普通同学。可一想到他可能一直在默默关注自己,她的脸颊就忍不住发烫。
放学铃响的瞬间,陈悦已经收拾好书包,拉着林微往教室外冲:“快走快走,去晚了靠窗的位置就被人占了!”
教学楼顶层的画室比想象中热闹。有几个美术生在收拾画具,还有两个女生坐在角落的画架前聊天,看见林微进来,声音突然停了,眼神怪怪的。
陈悦立刻瞪回去:“看什么看?画画呢还是看猴呢?”
那两个女生撇了撇嘴,没再说话,收拾东西匆匆走了。
“什么人啊。”陈悦翻了个白眼,帮林微把画架搬到靠窗的位置,“别理她们,一群势利眼,之前还想让你帮她们画板报,被我怼回去了。”
林微把画板固定好,铺开画纸。夕阳透过天窗斜斜地照进来,在画纸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她蘸了点钛白颜料,小心翼翼地在光斑边缘晕染,试图留住这转瞬即逝的温暖。
陈悦趴在旁边的画架上,看着她调色:“薇薇,你说那些人是不是有病?整天盯着别人的事说三道四。等下次再让我听见谁传你闲话,我直接把她们的嘴缝上!”
林微笑了笑:“别冲动。”她知道陈悦是气不过,可争吵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就像初中那次,她为了反驳流言跟人吵了一架,结果被传得更难听,说她“恼羞成怒”。
“我这不是冲动,是替你不值。”陈悦拿起一支画笔,在废纸上胡乱涂着,“你说你,画画这么好看,性格又好,她们凭什么这么对你?”
林微没说话,低头专注地画着。颜料混合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让她感到安心。她画远处的教学楼,画楼下的梧桐树,画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画着画着,笔尖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少年侧影——坐在窗边,低头看着书,轮廓竟莫名像斜后方那个总安静做题的身影。
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个侧影已经初具雏形。她赶紧用白色颜料把它覆盖掉,心跳得飞快。
“画什么呢?这么紧张。”陈悦凑过来看,“让我瞧瞧。”
“没什么,随便画画。”林微把画纸往旁边挪了挪,脸颊发烫。
陈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惨了,我妈让我五点前回家,这都快四点半了。”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点,早点回去,别待到太晚。”
“知道了。”林微点点头,看着陈悦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画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夕阳渐渐西沉,光线越来越暗,画纸上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林微伸手想去拉窗帘,却发现画室的门没完全关严,留着一道缝隙。她愣了愣,刚才陈悦走的时候应该是带上门了的。
她没多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画纸,准备把剩下的细节补完。就在这时,她瞥见画板后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她疑惑地伸手摸了摸,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是一袋热牛奶,还带着温度。牛奶旁边压着一张画纸,上面用速写笔简单地画着一个小小的太阳,线条流畅,带着种温暖的力量。太阳旁边写着两个字,字迹清隽,笔锋有力:
“别怕。”
林微的心猛地一颤。这字迹,和中午那张草稿纸上的“离他远点”一模一样。
是顾屿。
他一定是刚才从门缝里进来,悄悄把牛奶放在这里的。他大概是怕直接递过来会让她尴尬,也怕自己不善言辞,说不出安慰的话,才用了这种最笨拙的方式。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看起来疏离冷淡的男生,原来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偷偷地关心着她。
林微把那张画着太阳的纸小心翼翼地夹进素描本里,又把牛奶揣进怀里,像是揣着一个秘密。她收拾好画具,锁好画室的门,转身往楼梯口走。
走到二楼时,她下意识地往篮球场的方向望了一眼。昏黄的路灯下,有个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正在投篮,身影挺拔,动作利落。篮球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入篮筐。他转过身,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朝这边看了一眼。
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林微的心跳却突然加速,她赶紧低下头,快步跑下楼梯。
教学楼外的梧桐树下,顾屿看着那个匆匆跑远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的书包侧袋里,放着一本被翻得有些旧的画册,最后一页贴着一张剪报,是林微初中时在全市青少年绘画比赛中获奖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站在自己的画作前,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照片旁边用铅笔写着一个日期,已经过去两年零三个月了。
那天他去看画展,本来是陪姑姑去的,却在众多画作中一眼就看到了林微的《星空下的海》。画面上的星空深邃而温柔,海浪带着细碎的光芒,像有无数秘密藏在里面。他站在画前看了很久,直到姑姑催他,才注意到旁边的作者介绍。
从那以后,他就记住了这个叫林微的女生。没想到高中竟然同班,更没想到她会遭遇那些流言蜚语。他不擅长表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告诉她有人在关心她。
夏末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往前跑。顾屿抬头望向画室的方向,那里的灯已经灭了,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沉默的守护里,悄悄埋下了种子。
林微一路小跑着出了校门,怀里的牛奶还是热的。她走到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忍不住又摸了摸那袋牛奶,心里像揣了颗小小的太阳,暖融融的。
她不知道,这份悄然滋生的暖意,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成为支撑她走过漫长黑夜的微光。而那个此刻还站在梧桐树下的少年,也不会想到,他这份藏了两年多的暗恋,终将在夏末的风中,开出温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