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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那场由三个字开始,三个字结束的“隔墙对话”之后,夜晚的键盘声依旧,却仿佛被套上了消音器。它变得更轻,更克制,总是在午夜前彻底停歇。

      荔漪的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按时交稿,参加线上读书会,偶尔去超市采购。只是,她发现自己开始无意识地在自己的故事里,加入了一些沉默的、擅长用行动而非语言表达感情的男性角色。编辑反馈说,新章节的男主角似乎多了几分“压抑的深情”,很打动读者。

      这评价让她对着屏幕怔忡了许久。

      一个周末的午后,荔漪抱着笔记本电脑和参考资料,决定去小区附近那家她常去的咖啡馆写作。那里有充足的阳光和恰到好处的背景噪音,能帮助她集中精神。

      咖啡馆人不算多,她习惯性地走向自己靠窗的固定座位。目光扫过角落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蒋淤坐在最里面的卡座,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和几份文件,他戴着一副她没见过的细框眼镜,眉头微蹙,正全神贯注地在键盘上敲打着。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是他。那熟悉的、经过克制后的敲击节奏,与她夜晚在墙的另一边听到的,如出一辙。

      荔漪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本想悄悄退开,另寻他处,蒋淤却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那讶异便沉淀为一种深邃的、她读不懂的情绪。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朝她微微颔首。

      避无可避。荔漪只好抱着电脑走过去。

      “好巧。”这次,是他先开口,声音比在楼道里听起来温和些许。

      “嗯。”荔漪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将电脑放在桌上,动作略显僵硬。

      “不打扰你吧?”他问,目光落在她的电脑上。

      “不会。”荔漪顿了顿,补充道,“我经常来这里写稿。”

      “我知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话,随即又抿了抿唇,像是懊恼自己的失言,但这次他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看着她,“以前……听你提起过。”

      荔漪想起来了,很久以前,在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确实跟他说过,喜欢这家咖啡馆的氛围。原来他还记得。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微弱的酸涩。

      两人各自打开电脑,陷入一种微妙的、各自工作的安静之中。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咖啡的香气氤氲不散。

      荔漪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文档上,但眼角余光总能瞥见对面。他打字的速度很快,偶尔停下来,用笔在旁边的文件上标注着什么,神情专注而沉稳。他身上曾经那种张扬的、略带侵略性的气息,似乎被岁月磨平了许多,沉淀出一种内敛的力量。

      中途,荔漪去柜台续杯。回来时,蒋淤恰好起身去洗手间,他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并未完全合拢。

      只是一瞥。
      仅仅是无意间的一瞥。

      荔漪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他的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文档。最顶端的标题,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隔墙》

      而标题下方,最新一行刚刚写就的文字,墨迹未干般显示在屏幕上:

      「她不知道,那无数个他敲击键盘的夜晚,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沉默的忏悔,与无法投递的情书。」

      荔漪猛地收回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温热的咖啡杯。

      《隔墙》。
      忏悔。
      情书。

      所以,那些夜晚萦绕不去的键盘声,不是处理公务,不是随意记录,他是在写作。他在写……他们的故事?

      蒋淤回来了,他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自然地坐下,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屏幕。他看到了那句刚刚写下的话,指尖在触摸板上停留片刻,然后,继续敲击起来。

      嗒…嗒…嗒…

      那声音,此刻在荔漪听来,震耳欲聋。

      她再也无法安心于自己的故事。她构建的虚构世界,在他这沉默的、真实的“写作”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合上电脑,站起身。
      “我有点事先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蒋淤抬起头,看向她,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潭。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好。”

      荔漪几乎是逃离了咖啡馆。午后的阳光明媚依旧,她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故事的叙述者,掌控着笔下人物的悲欢离合。直到此刻她才惊觉,原来在对门,在无数个她以为独自咀嚼过往的夜晚,一直有一个沉默的共笔者。

      而他书写的内容,她一无所知,却又仿佛被那无声的键盘,一字一句地,敲进了心里。

      三章:共笔人

      荔漪几乎是跑回家的。

      楼道里安静得可怕,对面那扇门紧闭着,像一本合上的、写着秘密的书。她冲进自己的屋子,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隔墙》那两个字,和那句“沉默的忏悔,与无法投递的情书”,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他到底在做什么?用文字解剖他们的过去?还是试图用这种方式,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对话?

      一种被窥视、被书写的不适感包裹了她。她一直是那个观察和记录的人,如今却成了别人笔下的角色。这种角色的颠倒让她感到慌乱,甚至一丝愤怒。

      接下来的几天,荔漪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见蒋淤的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叫外卖,在深夜才敢出门倒垃圾。夜晚,她屏息凝神,却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键盘声。对面一片死寂,仿佛无人居住。这种刻意的安静,比之前的敲击声更让她心烦意乱。

      他是在照顾她的情绪,还是因为被她“发现”而停止了书写?

      这种悬而未决的猜测,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转机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傍晚。荔漪收到一个厚重的同城快递文件袋,寄件人信息空白。她疑惑地拆开,里面没有信,没有便签,只有一叠打印整齐的 A4 纸。

      最上方一页的标题,让她的手指瞬间冰凉。

      《隔墙》(初稿)
      作者:蒋淤

      他居然……把稿子寄给了她。

      荔漪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像触碰烫手山芋般将稿纸扔在茶几上,退开几步,死死盯着那叠纸。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拥有巨大的引力,要将她吸入一个她尚未准备好面对的黑洞。

      她在客厅里踱步,倒了杯水,又放下,试图用工作转移注意力,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最终,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她还是坐回了沙发,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那叠稿纸。

      开篇,不是她预想中的控诉或煽情的回忆。而是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笔触,描述着一个男人搬进一间老旧的公寓,对门住着他曾深深伤害过的女人。他记录下她出门的时间,猜测她生活的细节,修理坏掉的声控灯,顺手带走她门口的垃圾……那些她曾隐约察觉却不愿深究的“巧合”,被他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平静地、细致地一一摊开。

      文字里有自嘲,有悔恨,有小心翼翼的靠近,也有深不见底的痛苦。他写下了家族企业危机时父亲给他的压力,写下了他愚蠢地认为“冷处理”是对她最小的伤害,写下了她离开后那七个月里,他是如何在一片废墟中,试图拼凑起一个完整的自己。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在陈述。陈述他的懦弱,他的错误,他那迟来的、笨拙的醒悟。

      其中一页,描述的是他看到她门把手上挂着那束白色小苍兰时的心理活动:

      「我挑选了最像她的花,干净,独立,带着不易察觉的韧性。我不敢署名,怕被她连同花瓶一起扔进垃圾桶。她收下了,没有扔掉。那一刻,我在空荡的房间里,像个得到一颗糖的孩子,却又清楚地知道,这颗糖的甜,无法抵消过去所有的苦。」

      荔漪的视线模糊了。她一口气读下去,直到窗外夜色深沉。稿子并未写完,停留在咖啡馆相遇的那一幕,停留在她仓皇逃离的背影。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手写的小字,墨迹很新:

      「如果你看到了这里,是否愿意,成为这个故事的第一个读者,也是唯一的评判?」

      没有逼迫,没有哀求,只是一个安静的、带着巨大风险的询问。

      荔漪放下稿纸,长久地沉默着。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对面的窗户也亮着灯,窗帘紧闭。

      她终于明白,那些夜晚的键盘声,不是打扰,不是侵略,而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与她沟通的方式。他用他最不擅长,却最真诚的文字,搭建了一座沉默的桥梁。

      而她,一个以文字为生的人,无法抗拒这种形式的“告白”。

      她拿起笔,在那叠稿纸的最后一页,那行手写字的下面,缓缓地、坚定地,写下了两个字:

      「继续。」

      然后,她走到对门,将这叠沉重的、承载着忏悔与可能的稿纸,轻轻放在了他的门口。

      她没有敲门,就像他当初留下那束小苍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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