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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节|退场 ...

  •   第三十九节|退场

      离开不是逃,是让风停下来。

      我把麦克风放回桌上,只带走你的声音。

      上午十点整,工作室准时发出公告。字很短,像被人一刀裁齐:【望川工作室】即日起,艺人望川暂停所有公开活动,专注个人音乐制作与疗养。感谢关心与理解。

      按下送出键的那一刻,游标在萤幕右下角闪了一下,像心脏短暂漏拍。

      我把页面关闭,萤幕回到干净的桌布——一张录音棚里的空椅子,椅面留下耳机压过的圆痕。

      林悦坐在我左侧,手机没停过震动。

      她是我经纪人,向来把风浪整理成待办事项。「平台那边已读。」她抬眼,语速很稳,「下午两点前会转发。我已经帮你回了媒体询问,统一口径是‘身心状况需要沉淀’。」

      「嗯。」我应了一声。

      她盯着我两秒,像要确认我真的听进去,才把视线移开。「小贺等会儿跟你去工作室,把个人物品收一收。今晚先别回公司,网络噪音会压到你。」

      我点头。窗外日光亮了一会儿,又被云遮住。

      去工作室的路上,车窗贴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小贺开车,他是我的助理,二十出头,干净利落。

      「哥,水在你手边。」他把未拆封的瓶盖递过来,又把空调调低了一格。

      我捏着矿泉水,没喝。

      红灯时,对街的大屏幕在播我们剧的宣传片。

      画面里,他抬头,眼神从光里穿过来。小贺下意识瞥了一眼,赶紧把视线转回路面,像怕我看见他的慌张。

      「不用避。」我说。

      「我不是避。」他握紧方向盘,耳尖却红了,「我是怕你不舒服。」

      「我没事。」我把水放回杯架,声音淡淡的。像说给他听,也像说给自己。

      第二个红灯前,他犹豫着问:「哥,你真的要休一阵子吗?」

      「嗯。」

      「会很久吗?」

      「看风。」

      小贺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在。」

      车子重新启动,广播里插播一则娱乐快讯:某品牌把我们的联名广告改成单人版本。播音员的语气很职业,没有情绪。

      小贺把声音调低,像把风速关小。

      工作室的门有点卡。我把钥匙往上托了一下,「喀嗒」一声,灯自动亮。

      熟悉的木头气味、金属脚架的冷、纤维地毯的细微灰尘味,一起往我身上扑。

      窗边那张沙发还在,沙发上摊着薄外套,袖口折了一道。

      外套旁边,放着一副耳机——黑色,线圈松松地绕成一个圈。那是他忘在这里的。

      我把背包放到桌上,先打开隔音间,让空气通进来。

      墙上贴满我们记号笔写的贴纸,标注每次录制的日期和段落:「副歌第二遍延半拍」「风声降两格」「心跳放到-12」。一张张看过去,像翻自己的心电图。

      林悦没跟上来,她去处理转发和下架申请。小贺把纸箱搬到门边,问:「从哪开始?」

      「先把书收了。」我说。

      他动手时很安静。指尖碰到每一本的背脊,都像放低了力道。

      我站在桌边,拿起那副耳机。耳罩有不明显的磨痕,是上次排练他一头撞到桌角留下的。

      我用酒精棉擦了一遍,又用干布慢慢擦干。小贺偷瞄了我一次,什么也没说,只把空箱子往我身边推近一点。

      电脑唤醒时,跳出一个未保存的专案档。

      上次关机匆忙,没有命名。小贺在外间打包,我把耳机插进耳机孔,按下播放。

      录音轨上有我们的声音。前半段是我在试麦,后半段他清了清喉咙,对着空气笑:「这段我再唱一次。」

      那声音一出来,时间像被回卷。他坐在我右边,指尖敲着桌面跟拍子,眼神还没看过来,就先笑。

      我把那句「再唱一次」拉成循环。

      耳机里,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彷佛什么都可以被重新来过,只要你再愿意多唱一遍。

      我忽然觉得,离开也许不是断,而是把「重唱」的权利还给自己。

      我点了「另存新档」,在档名栏打下四个字:让风停下。

      黄昏摊开在窗上。光线像是被谁折了一下,变得柔软。我从抽屉摸出一个牛皮信封,翻开。纸张的触感粗糙,适合收一样会被时间慢慢磨亮的东西。
      我把耳机放进去,拉出笔,写:——你的声音留着,我怕丢。

      手腕在最后一笔轻轻一顿。墨水还没干就映出我的影。字迹算不上漂亮,但每一笔像按着心口落下。

      我没有写收件人。地址是彼此都知道的地方,不需要邮差。

      小贺抱着第二箱从外间探进来,看到信封,停了一下。「要我帮你寄?」

      「不用。」我把信封扣好,放进背包的内层,「我自己送。」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

      我们谁都没有戳破那个「送」代表什么。

      不是送人,是送回去:把某种来不及说的东西,放回正确的时间盒子里。
      六点多,林悦回到工作室。

      她把门在身后带上,目光第一眼落在桌面的空,第二眼落在我的脸。「平台转发了,风向暂时没恶化。今晚别刷东西。」

      我「嗯」了一声。

      她把文件放下,坐到我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望川,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我还是要说:你做得对。」

      她很少用这种语气。

      通常她更像计算机,帮我把情绪换成可执行的日程。「休息不是撤。你要让自己还有下一个舞台。」她看了看那只牛皮信封,又把视线抽回来,像是刻意没有看见。

      「秦洛给我打过电话。」她说。「她说他已经签了解约。」

      我指尖一紧。

      「不是要你回应。」林悦的声音低下来,「她只想让我转一句话:‘不用难过。’」

      我笑了一下,很浅,像被风擦掉的字。「好。」

      她站起来,拍拍我肩:「我在外面等,十分钟后走。」

      我点头。

      空间一下静得只剩冷气声。我又把耳机拔出来,没有放回信封,改成戴上。

      打开一个新的录音轨,麦克风的红灯亮起。

      我没有唱歌,先把窗推开一点,让夜里的风进来。

      远处的车声、行人的谈笑、某扇门被关上的声音,一丝一丝跃进波形窗。那是城市的心跳。

      我把耳机贴紧耳朵,对麦克风低声说:「测试测试。」

      我的声音回来,干净,没有混响。

      我又吸了一口气,吐字更慢:「这里是望川,今晚的录音,只留一遍。」

      指尖滑过推子,让底噪往下沉。于是房间里只剩我和自己,还有耳机线另一头曾经绑在一起的呼吸。

      我把练习过千次的发声方法全部放掉,用最真实的嗓音,像说话那样,将一句一句摆进档案:「离开不是逃。」

      「是让风停下来。」

      「我把麦克风放回桌上。」

      「只带走你的声音。」

      每说完一句,我就停两秒,听风穿过。

      他不在这里,但耳机里仍有那个「再唱一次」的残影。它不会再被播放,却会留在档名里:让风停下。

      我按下停止。红灯熄灭,一小段静默被完整存下。

      该走了。

      我把牛皮信封收好,背包拉链拉到最上。

      小贺把最后一箱放到门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哥,现在送你回去吗?」

      「先绕去一个地方。」

      他没问哪。他知道不需要问。助理这份工作,很多时候是在边界上学会闭嘴。

      下楼时我们没有走电梯,走消防梯。

      水泥墙把每个脚步放大,砰、砰,像一种离场的节奏。转角处的窗外能看见半边天,云层被晚霞划出一道缝。

      一楼的风比楼上大。小贺先去开车,我站在玻璃门里等他调头。

      门外霓虹刚亮,对面咖啡店的招牌换了新色,像把昨晚洗掉又重新涂。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我没有立刻看。

      等小贺把车停好,我才在副驾坐定,解锁。讯息列表最上方,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收到了。

      只有三个字。没有标点。我盯着它两秒,像看见对方的口型。

      我把手机扣回口袋,对小贺说:「走吧。」

      城市另一端,夜色在桥下沉着。我让小贺停在一栋大楼的侧门。

      侧门口有监控,汽车按喇叭会引来保全。我没让他跟,自己下车,背包斜跨。

      侧门下一层台阶,有一个无人看守的快递箱。

      凌晨与黄昏,这里是最容易让东西抵达的地方。

      我把牛皮信封放进去,没有填单,只让它躺在一个写着「内部互转」的小格子里。

      箱盖阖上的声音很轻,轻到像一句话没有说完。

      我站了一会儿,对着那个小小的投递口,像对着一个看不见的人点头。

      路边风大,夜色把我的外套吹得微微起皱。我拉紧拉炼,回到车上。

      小贺看一眼后视镜,又看我,没有发问。

      他发动,车子从侧门溜出来,回到主路,汇入比白天更顺的流速。

      回家不难,难的是不去刷消息。我把手机面朝下放在桌上,去浴室洗了把脸。

      水声落下时,耳边一度出现听觉错觉——像是他在隔壁清喉咙,准备说「我再唱一次」。

      我把水关小,让它只是一条细线。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没睡,眼窝却比早上更平整。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肩膀慢慢往下沉。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停在地毯边,像一个刚刚好的圆。

      我坐在圆边沿,打开笔记本,把下午那个档案拖进新的资料夹,命名为:退场。

      我不打算公开它。这不是作品,是证明——证明我在这个晚上,把麦克风放回桌上,并且确实听见了风停下来的声音。

      门铃忽然响了一声。不是长按,只是很轻的一下。

      小贺知道密码,不会按这种声。

      我走到门口,看了眼猫眼,外面空空的。地上躺着一个小纸袋。

      我打开,里面是一个新的耳机套,黑色,皮质柔软。没有字条。我把它拿在手里,拇指在边缘磨了一圈,忽然有点想笑。

      桌上那个空白的耳机位置,终于有了对应的外壳。我把下午存好的那段录音拷到随身碟,塞进耳机套里,像把什么放进心脏的小口袋。

      夜深了,远处的车声稀薄,风一阵阵来,像从楼与楼之间穿过。我的手机还是面朝下,静静躺着。它也累了。

      我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城市像一片安静的海,霓虹散在上面。我在那条缝里呼吸,胸腔里的节拍慢慢对回来。

      我对着黑暗,很轻地说了一句:「晚安。」

      没有回音,也不需要回音。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应该有人听见了。

      我关上窗,关灯,让房间彻底安静。然后把麦克风在桌上向内推了一寸,像是在舞台边缘鞠躬退后一步。

      退场,不是落幕。

      只是让风停在门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九节|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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