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Kenosis

6、晨曦

　　陈早的香烟没抽几口，烟灰全部掉落在了地上，燃到了尽头。

　　他摁灭了烟头，丢进垃圾桶。看着那点猩红在脚下碎裂成灰，他跨坐上车，踢开车撑。

　　张迟紧随其后，火急火燎的上车，没注意到陈早在单腿支车，差点人仰马翻。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烟味。“不好意思。”

　　陈早没理会张迟，脚踩踏板，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尖锐的电话铃瞬间扯破了空气中残存的温情。

　　“上车。”陈早把车扶正，对着尚未坐稳的张迟说道，同时划开了接听，点开外放丢到张迟手上：“迟儿，陈早，你们还在学校吗？”唐朗的声音从手机屏幕里面传出来。

　　“刚谈完，怎么了？”陈早发动了电动车，从教师宿舍离开。

　　“你和张迟去学校北门外的“雅雀春阁”小区，通知一下王兴的未婚妻林小薇。地址和电话我发你们手机上了。这是我们能最快见面的受害者家属。王兴他爸妈已经在飞机上了。”唐朗声音急切，“安抚一下她，顺便看看有没有作案嫌疑。”

　　“好。”陈早答应，踩下踏板，带着张迟去往校外，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陈早礼貌的敲门，门慢吞吞的被打开。
　　林小薇穿着白色的花边睡裙，眼眶微微泛红发肿，长发散落在两肩。
　　“不好意思。深夜来拜访您，王兴的事情我想您应该都知道了。”
　　“……我可能有点失态，真是不好意思。谁知道这种事情都会崩溃的。”林小薇掩面抽泣，“请进吧。”

　　张迟目光始终无法离开林小薇的脸。

　　她的睫毛细长，眼尾微微向下，惹人怜爱，即使憔悴也完全遮盖不住她惊心动魄的美貌。

　　念头闪过的瞬间，他余光瞥见了正在换鞋套的陈早，与眼前林小薇的容颜，在昏暗下构成了一道令人心悸的重影。
　　张迟不可否认，陈早和林小薇的外貌非常相像。
　　都让人怜爱，都显得无辜。

　　客厅内并没有开灯，但仍旧掩盖不住房间装饰的温馨。门口摆放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还带着些许露珠。

　　“可以不开灯吗，警察同志。我的眼睛不是很舒服。”林小薇声音轻轻，像在呓语。

　　张迟很贴心的给林小薇倒了一杯热水，又给她拿来一张毛毯，披在她肩上。

　　“对于王兴的离开我表示默哀。”张迟坐在林小薇边上，“可以方便和我们说说王兴最近出现什么变故了吗？”

　　“王兴他一直对我都特别好。学习工作，都特别上心。”林小薇痛苦的蜷缩在沙发上，“为什么会死呢。为什么会。”

　　张迟手足无措，只能拍拍林小薇的后背。

　　陈早看了看沙发上交谈的二人，无言，只是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垃圾桶。
　　里面有很多很多碎玻璃片，还有一些白色液体。

　　“林女士。”陈早抬头。
　　张迟还在安慰林小薇，此刻他抬头望向陈早。
　　“怎么了？”林小薇询问。
　　“这垃圾桶里的玻璃片是什么？”陈早眼神望向林小薇。
　　“那个是我家的牛奶壶。刚才我洗牛奶壶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小心点不要被扎到了，地上可能还有玻璃碎片。”林小薇裹紧毯子，身上还是发凉。

　　陈早点点头，“王兴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林小薇的抽泣停顿了一下，肩膀微微绷紧，随即摇摇头，“我不太清楚。只是单纯觉得他有点奇怪。他学业方面的东西。我不是很了解。”

　　“您和他不是同一个专业的吗？”
　　“我学的服装设计，他学的天文。”林小薇如实回答，双目渐渐无神，放空，失焦。

　　“他为什么会死啊？我不相信。他这么好一个人，会给我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林小薇痛苦的抓住自己的头发，不堪蹂躏，最后乱成一团，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开始无意义的拔自己的头发。

　　“林小姐！”张迟恐惧。
　　“不要。不要。为什么。”林小薇精神逐渐错乱。张迟只得抓住她的手，死死摁住，防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陈早微微蹙眉，无视了林小薇的所作所为，继续观察客厅。
　　林小薇的啜泣，张迟的安慰，惹得陈早心烦意乱。
　　陈早扫视四周，目光停留在了客厅茶几的笔记本上。
　　笔记本被翻开，上面的字迹混乱。
　　一个圆盘上笼罩着半圆的穹顶，太阳和月亮在圆盘上形成了双星系统。
　　最底下有一行小字。

　　【十二宫。我无法解释十二宫。为什么？】
　　【要探求真相。我得去冰墙之外。】

　　地平说。

　　“我们一定会把凶手抓捕归案的！林小姐请你放心！”张迟脱下鞋套，单手扒着林小薇家里的门框。

　　“谢谢你警察同志。也谢谢你安慰我。”林小薇默默流泪，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真的非常感谢。”

　　陈早双手抱胸，阴沉的盯着林小薇。
　　林小薇心脏骤停，仿佛被吓到了，“怎么了警察同志？”
　　张迟回过头，陈早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看起来很憔悴呢。”陈早笑脸盈盈，从背包里掏出来一盒精装粉饼，“用这个试试看吧。”
　　“不要再为这种事情哭泣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你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对不对？”
　　林小薇双目微怔。
　　陈早轻佻一笑，拉着张迟走进电梯。

　　门开的瞬间，张迟一把攥住陈早的手腕，将他拖拽出电梯。自己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对方，胸膛因怒气而剧烈起伏。
　　陈早被堵在楼道冰冷的墙壁上，张迟大力攥紧他的手腕，令他神色痛苦，不过转瞬即逝。

　　“你有病吧陈早？”张迟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的同情心呢？你对得起逝者吗？”
　　陈早不语，盯着张迟看了半天：“你喜欢她？”

　　“？你什么意思？”张迟怒发冲冠，“我安慰她是因为她情绪崩溃，什么叫我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陈早并不害怕，语气里多了几分悠闲，“她未婚夫的死亡和你有关系吗？她的痛苦和你有关系吗？”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这个案子必须要破，其他的，和你有关系吗？”陈早的手抚摸上张迟的脸，微眯双眼，漆黑的瞳孔盯着他，平和中生出了一丝恐怖谷效应。

　　张迟呼吸困难，陈早浑身上下那种非人感让他觉得窒息。

　　“我觉得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比较好，你怎么确定她就不是凶手呢？对她产生这么强的共情，最后抓她的时候，难道不会犹豫吗？”

　　“啪——！”陈早一巴掌下去，力度不大，却响亮清脆。

　　“下次别这么无理的和我说话。记住了吗？我们似乎还没有熟络到可以壁咚对方的程度吧？”陈早微微勾了勾嘴角，戏谑的笑着，随后表情冷了下去，走出楼道。
　　张迟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脑海波涛汹涌。

　　“记住了吗？”
　　另一个声音，混杂着雨声、缅语的咒骂、和皮肉烧焦的气味，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随即而来的是一耳光。

　　——我真的做错了吗？陈早说的也不无道理，林小薇确实是受害者家属，但也确实是潜在犯罪嫌疑人。
　　——可是我看她这么痛苦，和昨天晚上的陈早一样。我需要去安慰她啊。难倒破案就需要把自己变成没有感情的怪物吗？
　　——我似乎又做错了。我的人生怎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我……”张迟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陈早却早已不在原地。

　　我知道我错了。真是抱歉。你能不能原谅我。

　　张迟追出门去，陈早正坐着调整电动车。
　　“抱歉。”张迟抓住陈早的手臂，低下头去。

　　“和我道歉干什么。”陈早头都没抬，低头调整电动车。
　　“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太粗鲁了，太不礼貌了。”张迟微微抬头，盯着陈早的眼睛。

　　“可以原谅我吗。”张迟真诚的眼神烧烂陈早的胸腔，陈早别扭的扭过头去，目视前方。
　　“……那你下次还会这样吗？”半晌，陈早松口。

　　“不会了。”

　　一丝轻松感掠过张迟心头，但他脸上仍保持着诚恳的难过。
　　“不会了就上车。下次再这样就不是一巴掌的事情了。”陈早招呼张迟。

　　“谢谢你原谅我。”张迟小心翼翼地坐上车，这次他留意到了陈早单腿支着车，稳住了身形。
　　“不用谢我。”陈早发车。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你饿不饿？”
　　“有点。”
　　“走，哥带你去吃早饭。”
　　”好！

　　两个带着未散尽情绪、却又莫名轻松了些的声音在楼宇间传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驱散深夜的湿气，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

　　陈早看着路边飞逝而过的野花，后座趴在自己身上的张迟困的直打哈欠，“什么时候能到早餐店，我要补觉。昨天修了一下午的路灯，还没回家睡上觉呢就被拉出来出外勤，累死我了。”

　　陈早的怒气消散，带着些许的轻快，“快了，等会让你多睡一会。”电动车撕扯着风，向黎明奔去。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幸福。】
　　【如果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