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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栗子蛋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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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临州市刑侦支队第七调查组办公室的水泥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加班后的咖啡渣和方便面混合的微弱气味,但氛围却与往日的紧绷不同,多了几分尘埃落定后的松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林溪案的成功告破,如同一剂强心针,不仅证明了第七组存在的价值,更慰藉了某些沉甸甸的过往。
陆时衍站在自己独立办公室的玻璃窗前,望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他指尖夹着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捻动着。案件虽然破了,张诚也已对罪行供认不讳,但他心中那根弦,并未完全松弛。
“陆队。”
一个略带哽咽却努力保持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时衍转过身。周晓站在门口,眼眶是红的,像哭过很久,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那里面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
她穿着合身的警服实习生制服,肩背挺得笔直,恍惚间,陆时衍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总喜欢拍着他肩膀,笑着说“小时衍,跟着哥好好干”的爽朗身影。
“晓晓。”陆时衍的声音不自觉放缓了些。
“陆队,”周晓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郑重地敬了一个礼,“谢谢您。替我爸爸……完成了他的遗志。”
陆时衍沉默地看着她,心头百味杂陈。愧疚、责任、欣慰,还有对逝去战友深切的怀念,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抬手,虚虚地回了个礼,沉声道:“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你父亲……是个好警察。”
“我知道。”周晓放下手,用力点头,眼神灼灼,“我也会的!我会成为像爸爸,像陆队您一样的好警察!”
看着她年轻而充满信念的脸庞,陆时衍仿佛看到了某种传承的具象化。
像个长辈一样拍拍周晓的肩膀沉稳叮嘱:“路还长,脚踏实地。”
随后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先从整理林溪案的完整证据链开始,准备移交检察院。每一个细节都要经得起推敲。”
“是!保证完成任务!”周晓声音响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劲,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陆时衍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良久,才缓缓坐回办公椅。他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是他惯有的、条理清晰的案件总结:
【林溪失踪案 - 结案报告要点】
嫌疑人:张诚(主犯,已供述)、王老五(已死亡,据张诚供述为失手杀死债主的直接行为人)
动机:灭口(林溪目击处理债主尸体过程)
关键证据链:窗沿铁锈成分吻合 →译者“亡灵语”指向(金属摩擦声/窗口/恐惧情绪/“不该看到的”)→工地临时加工棚及张诚身份确认 →水泥罐车行车记录佐证 →张诚心理防线突破 →完整供述
关联发现:张诚钱包内藏匿【黑色三角形】印记纸片(意义不明,待查)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后一行字上——“黑色三角形”。
这个符号出现得突兀而诡异。张诚一个底层的小包工头,为何会珍而重之地将这样一个无字的标记藏在钱包夹层?是某种迷信的护身符?还是……属于某个特定群体的标识?
“陆队,”技术员李响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来,脸上带着好奇和讨好,“我听说那张诚撂得挺痛快?您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他连十年前的事都吐得干干净净?”
陆时衍抬眸,没什么温度的眼神扫过去,李响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
“不该问的别问。”陆时衍合上笔记本,语气不容置疑,“证据链整理好了?”
“快了快了,正在做最后核对。”李响连忙说道。
“嗯。”陆时衍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沉吟片刻,继续道:“核对完林溪案的证据后,你去档案室,把最近十年……不,十五年內,所有标注‘存疑’或‘证据不足’最终搁置的旧案卷宗,尤其是涉及人员失踪、且现场勘查记录中提到过不明符号或特殊标记的,都调出来。”
李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陆队,您这是……要啃什么硬骨头了?”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巧合。”陆时衍语气平淡,目光却再次落在那本合上的笔记本上,仿佛能穿透皮质封面,看到里面那个孤零零的黑色三角形。
“明白!”李响虽然不明所以,但出于对陆队能力的绝对信任,立刻领命而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陆时衍点燃了那支捻了许久的烟,深吸一口,烟雾模糊了他锐利的眉眼。
黑色三角形……
张诚……
还有那个能力诡异的译者……
他感觉,像是无意中触碰了某个巨大谜团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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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第七调查组办公室难得弥漫着一种略显松弛的氛围。结案后的缓冲期,总是掺杂着疲惫与短暂的闲暇。
李响正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手边放着一杯快冷掉的奶茶。周晓则伏在工位上,认真翻阅着过往的经典案例卷宗,时不时用笔记录着什么。其他几个组员也各自处理着手头的零散工作。
陆时衍从自己的隔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三明治,显然是错过了午饭。他走到公共办公区,倚在周晓的工位隔板上,扫了一眼众人。
“手里的活儿不急的,可以先放一放。”他咬了口三明治,声音有些含糊,但足够清晰,“趁今天有点空,简单说两句。”
众人的目光汇聚过来。
“第七组成立时间不长,林溪案是我们独立啃下的第一个硬骨头,干得不错。”陆时衍的表扬向来言简意赅。
“但我们存在的核心,不是等着大案要案砸头上。王局当初顶住压力成立我们,是希望我们能处理那些常规手段难以突破的、积压的、或者带有……非常规性质的疑难案件。”
他顿了顿,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接过李响狗腿地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手。
“所以,以后我们的工作方向会有所侧重。李响,你负责技术支持,包括但不限于电子取证、监控追踪、数据恢复,还有那些……”他看了一眼李响,“你觉得有搞头的‘黑科技’。”
“没问题陆队!包在我身上!”李响拍着胸脯。
“周晓,你跟着我出现场,多听多看多学,刑侦直觉需要经验打磨,但基础流程和细节观察不能落下。”
“是!陆队!”周晓立刻坐直身体。
“其他人,各自负责的领域照旧,但要有应对非常规线索的心理准备。我们可能会接触到一些……超出普通刑侦范畴的信息,记住,一切以最终验证的证据为准。”
交代完工作,陆时衍便不再多言,转身回了隔间。
傍晚时分,陆时衍处理完手头积压的行政文件,抬眼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他拿起车钥匙,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将车开向了老城区的方向。
目的地,青石巷。
车子在巷口停下,陆时衍没有立刻下车。他的目光掠过巷子深处那家名为“忘川”的旧书坊,暖黄的灯光已经从玻璃窗里透了出来,在傍晚的薄暮中显得格外安静。
他推门下车,却没有径直走向书坊,而是拐进了街角一家看起来颇有名气的甜品店。在琳琅满目的橱窗前驻足片刻,他指向一款用料扎实、色泽温润的栗子蛋糕。
“这个,麻烦打包一个。”
他记得谢辞苍白的脸色和浅淡的唇色,下意识觉得,对方应该不会喜欢过于甜腻的东西。
提着小小的蛋糕盒,陆时衍再次回到青石巷,推开了那扇熟悉的、带着风铃的木门。
“叮铃——”
书店里依旧是他熟悉的那种沉静气息,旧纸墨的味道仿佛能涤荡外界的喧嚣。
谢辞果然在,他坐在柜台后面,一盏孤零零的台灯照亮了他面前摊开的一本厚厚古籍,和他半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听到风铃声,谢辞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陆时衍时,他浅色的瞳孔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顺路,看看你。”陆时衍走到柜台前,将手中的蛋糕盒放在台面上,动作自然得像只是顺手带了个小礼物,“林溪案的后续手续都办完了,嫌疑人已经正式批捕。谢谢你。”
他的道谢很直接,没有多余的修饰。
谢辞的目光在那印着甜品店logo的纸盒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依旧平淡:“嗯。分内事。”
陆时衍没有在意他的冷淡,目光扫过书店内部。书架林立,阴影幢幢,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其他顾客。
“你这里……”他状似无意地开口,“安全措施怎么样?这边晚上就你一个人?”
谢辞抬眼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挺好。”
言下之意,不劳费心。
陆时衍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此刻更像是在完成某种确认。
“行。”他应了一声,“有事打电话。”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停留,转身便往门口走去。风铃再次响起,他的身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书店内重归寂静。
谢辞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将那个蛋糕盒拉到面前。他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造型朴素却散发着淡淡栗子香的蛋糕。
他拿起旁边消毒柜里取出的银色小叉,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清淡绵密的栗子蓉在舌尖化开,甜度恰到好处,带着坚果特有的温润香气。
他慢慢地咀嚼着,抬起眼,望向窗外陆时衍车子刚刚离开的方向。玻璃窗上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店内书架的模糊倒影。
良久,他放下叉子,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飘散在满是书卷气的空气里,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