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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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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感觉这个场景很熟悉。
昨天在桥下,不就也这样吗?
同一句“你不信我”,隔了一天,两人一人说了一次;同一句“我信证据”,隔了一天,两人也是一人说了一次。
多公平。
他把那蒙面人的画像从展昭手里轻轻拽出来,一边抚平被揉搓起皱的纸,一边弱弱地开了口:“展大哥,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声音很紧,很生硬,也很闷。
还没生气呢,眼圈儿都气红了。
沈秋瞥了他一眼,默默想道。
他觉得自己得为白大哥说说好话,至少……得让展大哥知道,他并不是不信他,他只是嘴硬。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小心道:“白大哥他就是太好面子了,他并没有不相信你。”
展昭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仍是黯淡。
“是真的,他就是对着你说不信你,说怀疑你,说你居心叵测,可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儿,还是建立在承认你的猜想之上的,”沈秋认真道,黑亮的眼睛直视着展昭,里面是一片真诚,“昨日你回开封府,白大哥直接就带着我去了素溪村,连个磕巴都没打,而且在我给蒙面人画像的时候,还是白大哥先和村民打听张茵和杨钧逸有没有关系的,人家说好像没有,他还嫌人家说话没个准,逼着人家硬想……”
他伸手把纪兰香和张茵的画像拿起来,又继续道:“还有这画像,刚开始问谁都说没有,我都打算根据村民的描述自己画了,也亏得白大哥能想出来,他居然带着我找上了这十里八村的王媒婆,说她二人毕竟是适龄的女子,媒婆之处定有画像,一去问,还真有。”
“他要是不信你,干嘛要把你交代给我的事儿全揽过去?美其名曰是给我指路,结果呢,我一直是跟在他后边儿跑的!”沈秋瘪了瘪嘴,委屈道,“一点儿锻炼的机会都不给我。”
“这我都能列出一大箩筐来,展大哥,你说,他要是不信你,何必要跟着跑前跑后?你若说他是为了怕你冤枉杨公子,非得看着你……这可能吗?反正他当时说的时候,我是不信的。你们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你又是公门中人,是包青天包大人的属下,又怎么做得出无凭无据栽赃一平民老百姓的事儿,这些,他能不知道?”
“那日饮酒,我还问过他为何总是对你那副态度,不过……”沈秋的话顿了顿,眉心也蹙了起来,好像有些拿不准,不知道该不该下结论。
展昭的脸色已经不像此前那么难看了,听了这么多,倒像是呆了似的,猫眼儿微微瞪大,里面藏着些意外和惊讶,看到沈秋如此神色,他眨了眨眼睛,低声问:“不过什么?”
沈秋纠结了一瞬,迟疑开口:“我觉得有些奇怪啊。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何要对你那副态度,就是没来由的……那个你。多奇怪啊,一般来说,喜欢一个人或者讨厌一个人,总该是有原因的,我喜欢一个姑娘,因为那个姑娘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我讨厌村头那条老黄狗,是因为它一见到我,就要追着咬我,都是有原因的,若是真的喜欢,或是真的讨厌,又怎么会连一个理由都说不出来呢?”
展昭又摇了摇头,他将桌上那三张画像收起来,站起了身:“白玉堂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怎会事事都有理由,他帮你,不过是为了证明杨钧逸的清白罢了……知道你绞尽脑汁说这些,是为了劝我宽心,”他笑了笑,“放心,我没事,身在公门,只需问心无愧便好,旁人如何看我,并不重要。我们一会儿到市集查探,你要不要先小憩片刻?”
“不用!”沈秋摆手道,“赶早不赶晚!我们这便去市集吧!”
平江县的市集在县西,与小杨府就隔了一条街,用不了二刻便能到。虽是县级,倒也是熙熙攘攘,热闹十足。
街两旁走几步便能遇见个摆卖荷包帕子的小摊,沈秋拽了拽展昭的袖子,向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左右看了看,便蹦到一个小摊前,认真地打量着上面摆放的各式荷包,摊主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模样清秀,翠色衣衫,简朴干净,见他一副苦恼的样子,搭话道:“小郎君可是要挑个荷包?”
“是啊,”沈秋怏怏地叹了口气,“我家妹妹不知何时,见一个紫衣公子腰带上别了一个青色莲花样的荷包,我前几日归家,天天向我念叨个没完,可我今日找了许久,却怎么也找不到个一样的来,姐姐,你这里可有吗?”
沈秋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又圆又大,装作委屈的时候,总是惹人怜爱的紧,翠衣女子见状,眉眼便弯了起来,道:“小郎君莫忧,同杨公子一样的荷包,倒不是那么难买,只不过若你家小妹非要青色莲花,现在是买不到一样的啦。”
“杨公子?”沈秋做出一副好奇的神色来,“姐姐怎得知道是杨公子呢?”
“杨家公子喜穿一身紫色,大家伙儿便都这么认了,”翠衣女子道,“也不知小郎君的妹妹,是不是见得那位。”
“应当没错,她说那公子看起来弱不经风的,”沈秋笑道,末了又问,“可为何买不到一样的了呢?”
翠衣女子幽幽叹了口气,伸手将摆放的荷包重新理了理,惋惜道:“谁不知道,杨公子荷包上的青色莲花,都是兰香绣的呢,可惜了,自兰香没了后,这市集上,再也没人能将青莲绣得那般栩栩如生了。”
“没了?”沈秋故作惊讶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郎君是才回来的么?”翠衣女子睁大眼,“咱们平江县,这一年可不太平呢。”
“我自是才归家不足三日,倒是没听得哪里谈及,姐姐可否说来听听?”沈秋转了转眼珠,笑着抬手摸了摸衣襟,神色一顿,转头去拉展昭的袖子。
展昭本来听得很是认真,感觉到自己袖子被拽后,侧眸望过去,在看见沈秋对自己眨眼睛后,露出一个无辜的神色来。
“做什么?”他无声张口。
“银子!”沈秋也做口型,间隙还不忘回过头对翠衣女子露个笑脸。
信息接收成功,展昭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来,递给沈秋。沈秋接过,转手塞到翠衣女子手里,笑道:“就是得耽误些姐姐的时间了。”
翠衣女子清丽的双眸微微睁大,她看着掌中碎银,顿了顿,转而笑开:“小郎君如此,倒真是太过客气了。我知道的也不算多,不过都是些从别人处听来的。”
她将银子收到怀里,说道:“咱们县呐,短短四个月,接连死了三个姑娘呢,听说都是在济广桥底被发现的,穿着红衣薄绡,鸳鸯绣鞋,被人捆着手脚,脖子上好深的一道勒痕,官府却一直找不到凶手,县里都传言说是冤魂索命。”
“好巧不巧,她们都是在这市集里卖绣品的姑娘,都有着一双巧手,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真是可怜得紧,而且我还听说,她们死后不几天,唯一的亲人也都去世了,就剩下蓉蓉的娘,听说到开封府求包大人做主去了呢,也不知怎么样了。”
说及此处,她哀哀叹了口气。展昭和沈秋一时想起孙蓉蓉的娘也死于非命,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黯然。
见翠衣女子望来,展昭问道:“杨公子买过这三位姑娘的绣品吗?”
“自是买过的。”翠衣女子答道,“杨公子去年八月才搬来,他的宅邸与市集就隔了一条街,他身子不好,走不了太远的路,又特别喜爱不同图样的绣品,便常来市集上闲逛,寻些精致的荷包帕子,兰香、阿茵和蓉蓉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好手艺,杨公子买她们的绣品更多些。”
“除此之外,她们三位还有没有和杨公子有过其他的接触,比如说……”展昭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到府中拜访?”
“这就不知道了,”翠衣女子沉思了片刻,才回道,“应该不会吧,杨家是平江县大户,而她们只不过是家境贫寒的可怜姑娘罢了,她们又怎么进得去杨府呢?”
“那么……”展昭忽然问道,“这三位姑娘,可有何相似之处?”
“相似之处么……”翠衣女子蹙着细眉,神色苦恼地想了许久,就在展昭以为不会有什么结果时,她突然一拍手,欣喜道,“她们穿红衣都特别好看呢!”
空气中终于染上夜色的微凉,不再如白日那般燥热,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街边灯火通明。
白玉堂刚刚踏入鸿运客栈后,恰巧看见沈秋正从后厨端了一碗面出来,正要往楼梯上走,他的视线一转,也看到了立在门口的白玉堂。
“白大哥!”他唤道,“吃饭了吗?你下午去哪儿了?一直不见你回来,我和展大哥都很担心你呢。”
“吃了,我又丢不了,”白玉堂走过去,看着他手里那碗汤色清爽的小面,挑眉问道,“你还没吃饭?”
“我吃过了,这碗是给展大哥要的,”沈秋脸上显出几分担忧,“下午从市集回来后,好像有些中暑,再加上奔波疲累,便一直在睡,我瞧着快到醒的时候了,就给他要了碗清淡的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面,又抬眼瞧了瞧一脸淡然的白玉堂,突然将面碗递到了白玉堂手里,并且在那浓得几成实质的茫然中,将筷子也强行塞了进去。
“今日倚红院有花魁献舞,听说难得一见,这面就拜托给你了!”他一溜烟窜出去,在门外向他挥了挥手,“盯着展大哥,让他把面吃完啊!再见!”
???
他白玉堂看起来像是一副爱管闲事的样子吗?
他展昭吃不吃饭,吃不吃得完,关他白玉堂什么事?
他这么想着,并且觉得自己应该把手里这碗面随便放在哪儿,比如掌柜算账的台子上,再比如哪张空桌子上,或者是交到店小二手里,让他自己吃掉!
反正不该是那只臭猫的桌上!
反正不该是那只臭猫的桌上……
反正……
他一脚踢开房门,怒气冲冲地踏了进去,将面“咣——”的一声,“砸”到了桌上。
一滴未洒。
展昭正如临大敌般的坐在床上,一脸戒备地盯着他——头发有些乱,一小绺不知为何就竖到了脑袋顶上,衬得那张明显还没清醒过来的脸更加傻了。
至少白玉堂是这么认为的。
“看什么看!”白玉堂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没好气地道,“过来吃猫食儿!”
“我不吃!”展昭白了他一眼,自己坐在床上回神——白玉堂踢门的动静太大,直接把他身子给吓醒了,可脑子还半梦半醒着。他轻轻咽了口口水,仍觉得有些头晕,肚子里也并不舒服,总有着一种想吐但吐不出来的感觉。
睡觉不管用啊……
“你当白爷想管你不成?”白玉堂气道,“要不是担心那小鬼回来胡闹,白爷才懒得管你!”
“吵死了!出去!”展昭突然抬手捂住嘴,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把饭也端出去。”
白玉堂皱着眉同他僵持了片刻,端着碗沉着脸,小旋风似的摔门走了。
摔门的劲儿也不小,展昭还睡着的那半拉脑子,成功被这动静给唤醒了。
他呆了片刻,软着手脚下了床。
虚汗出得多,再不喝点儿水,他觉得自己得栽过去。
案子还没查完呢……
几杯水下肚,腹间翻滚的呕意稍微被压下去一些,他将桌上清理干净,拿出回来时同掌柜的讨要的纸笔,将现在手里收集的线索一条条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正揉着眉心闭目忍痛时,门又被人重新踢开。
来人板着一张脸,满脸的不情愿,三两步便行至桌边,迎着展昭不解的眼神,把他面前摆得那张涂涂画画成一团的纸一把扯开,将手中的碗又“砸”到他面前。
展昭垂眼望去,抿唇不言。
——绿豆汤。
“我究竟是哪根筋搭得不对劲,给你跑……”白玉堂黑着脸瞪他,“我明明都要讨厌死你了!”
“展某也无需你喜欢!”展昭伸手将碗推离,冷声道,“端走!”
“给白爷喝掉!”
“不喝!”
“给我喝了!”
“白玉堂,你到底要干什么?”展昭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他垂下眼帘,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咽下了口中愈滚愈多的津液,他伸手去拿茶杯,白玉堂眼疾手快地将茶盘端离。
“白爷能害你不成?汤里有毒?能毒死你?”白玉堂拧着眉头,语气忽然软了几分。
展昭抬眸盯着他,瞳仁黑亮,看不出是何神色,直到白玉堂又要瞪起眼时,他端起了那只碗,低声道:“我不喜欢豆子。”
“那就光喝汤!”
果然是光喝的汤。
白玉堂默不作声看着碗底那堆熬开了花的豆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咧起了嘴角。展昭瞥了他一眼,重新将那张被他扯走的纸拿了回来。
“不用看了,”白玉堂将桌上放着的那蒙面人画像挑了出来,拍到他面前,“你只需要抓到这个人,就能破这个案。”
“这话用你说?”展昭又白了他一眼。
“我知道他是谁了。”白玉堂如愿以偿地在那双猫眼儿里看到了他想见的神色。
展昭闻言欣喜地睁大了眼睛,开心不过一瞬,又突然蹙了蹙眉,问道:“那老乞丐说的?”
“不然还会有谁?”白玉堂理所应当地道。
“可是……”展昭想到那老乞丐说,必须要白玉堂求他……
白玉堂知道他在“可是”什么,他哼了哼,不屑道:“展大人可别自作多情,白爷说过了,不会去求任何人。不过呢,我既然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
“他是何人?”
“一个死人。”
“死人?”
“对,一个死了一年的死人。”
说完这句话后,白玉堂起身,挑起眉梢来,戏谑道:“猫大人,找个死人出来,不算太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