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药》瓜子不好嗑

15、第 15 章

　　日已西斜，又是漫天红霞。

　　展昭拐进一条无名小巷。

　　从县衙出来后，他总是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

　　那种感觉很令人不适，仿佛是一条刚从暗黑沼泽中攀爬而出的蛇，粘腻湿冷，吐着信子，注视着已被它视为腹中之物的猎物。

　　而自己就是那个猎物。

　　真是笑话。

　　小巷空无一人，只有堆砌的杂物，没有脚步声，没有一丝声响。

　　安然无恙地走完了那条不算长的小巷，展昭望着前方豁然开朗的街道，看到三三两两、或行或立的路人，静了几瞬，忽然松了一口气。

　　那如影随形般的被窥视感已经消失。

　　然而，就在他放松心神，向前走了几步之后，一道凌厉又暗含着浓重杀气的目光倏然出现，直刺他的后背，与此同时，这条街道上所有的“路人”突然亮出兵刃，向他疾冲而来。

　　精神一振，他的身体已率先做出反应。

　　在侧身躲过最先而至的刀光之后，他飞身而动，踢向那人手腕，发出一声“咔擦”脆响，巨阙出鞘，伴着古朴剑鸣，在刀光剑影之中，宛如游龙。

　　他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令他在意的，一直都是那道隐在暗处的嗜血目光。

　　向来是暗箭难防。

　　展昭挥剑将一人手筋挑断，抬脚踹向那人面门，又挡掉另一人直刺而来的剑刃。他并不打算取他们性命，他打算留些活口，问出幕后主使。

　　若是他没有想错，此事定与杨钧逸有关。

　　毕竟在此时想取自己性命的，除了他以外，再无旁人。

　　就在打斗正酣之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陡然袭来，展昭本就有所防备，翻刃将那枚暗器挡掉，却不料有人看准了这个当口，利落挥刀，砍向他持剑的右臂。

　　疼痛登时传来，动作微顿间，尚且还有行动之力的几人均欺身而上，展昭横剑于前，堪堪拦住，用力间，右臂微抖，涌出的鲜血更快地濡湿了衣袖。

　　身前是泛着冷光的兵刃，身后是坚硬的墙壁，无路可退。就在快要支撑不住之时，剑上力度蓦然一松，一柄轻薄又锋利的剑从下方斜挑而来，剑身幽森，一抹白衣落至身前，在那些人的退势之中，掠身而上。

　　此人来势汹汹，他们一时之间难以招架，正欲全力搏杀，另一人也骤然出现，一靠一拉便了结了一人——一靠拉出距离，一掌喉骨碎裂。

　　展昭是第一次见到沈秋出手，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阳光开朗又细心体贴的年轻人，出手竟如此狠厉，近身搏击，不给对方留半点后路。虽能看出实战经验尚浅，但不出三年，必将闯出一番名堂来。

　　白玉堂也是同样的路数，二人出手好像压根儿就没想过留活口，一招一式全都奔着要人命去的，不出一炷香的工夫，整条街道，除了他们，已没有站着的了。

　　展昭将剑入鞘，松了口气。他四处打量，在看到一物时，忙走了过去。

　　“展大哥！”沈秋跳到他身侧，还没等问明详情，突然惊呼道，“胳膊怎么受伤了？！”

　　“不妨事，”展昭将那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眼睛一亮，对沈秋道，“你看。”

　　沈秋定睛一看，脸上的担忧还未褪去，便又掺了些震惊的神色，道：“这箭……白大哥！你快来！”

　　白玉堂抱剑站在一个距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从收剑入鞘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在听到沈秋问展昭怎么受伤了之后，就更是一副“老子心情糟透了”的模样。听闻沈秋叫他，才抬脚走过去，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展昭那道碍眼的伤口，将目光落在了他手里举着的那物上。

　　——两寸长，箭身深红，箭尖泛青，箭尾分叉。

　　他迎着展昭递过来的得意眼神，黑着脸从地上躺着的尸体身上扯了一块布，将那短箭严严实实裹在里头，骂道：“没见着上头有毒？你想从三脚猫变成死猫是不是？”

　　展昭翻了个白眼，问站在一旁瞅着他的手臂不住吸凉气的沈秋：“你们怎么会来？”

　　“我们就是在找你，还好来得及时，不然可真是吓人。今天上午从酒馆出来后，我和白大哥就遇到一帮人，”沈秋将展昭拎在右手的巨阙接过来，道，“二话不说，上来抡家伙就干，全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我们想着留个活口问问明白，没想到没打死的全服了毒，死完了。”

　　展昭闻言，忽然转头去看他先前留的“活口”——那人左脸有一颗黑痣。果不其然，那人仰面躺在地上，口唇乌黑，七窍流血，中毒而亡。

　　他走到那人身边，静了几瞬，开始蹲下身去翻找那人衣物，右手不利索，没翻了几下，就被人扯着肩膀拽了起来。

　　“你干什么？”

　　“不用找了，”白玉堂蹲下身，将那人衣襟扯开，露出胸膛上一道鹰纹图样，道，“青鹰楼，给钱就能卖命。”

　　展昭无言，他敛了敛衣袖，轻轻抽了口气，道：“我去通知地方官，让他们来打扫。”

　　“急什么，你想流着一胳膊的血去？”白玉堂不满道，“小鬼去。”

　　“我去我去！”沈秋也道，“你快去医馆包扎，血流这么多，估计划得挺深呢。”

　　展昭低头看着自己那一袖子淋漓血渍，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块牌子交给沈秋，道：“那便辛苦你跑一趟，到时给他看牌子，不会为难你的。”

　　沈秋点头，正揣好了牌子要走，被白玉堂唤住了，他转身，看到一块东西向自己兜头飞来，扬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一锭银子。

　　“买身成衣，买完回客栈。”白玉堂瞪了展昭一眼，不悦道。

　　“好嘞，”沈秋又跑回来，伸着手粗略比划了一下展昭的肩宽袖长，一边道，“还是红色吗？”

　　“你爱买什么颜色买什……”白玉堂忽然想到杨钧逸那句极其眼瞎的话，改口道，“反正不能是红色。”

　　“用不着！我……”展昭忙道，他欲拉住沈秋，还没说完，孩子已经嚷嚷着跑远了。

　　“白玉堂，我不会领你的情的。”展昭也瞪了他一眼，率先迈步离开，藏在袖中的指尖却悄悄搓了搓。

　　“你当白爷稀罕？”白玉堂跟上，冷哼道，“你带着一胳膊血去报官，到时说是白爷砍得你，那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们官官相护，狼狈为奸，我一个弱小无助的平民百姓，伸冤无门，岂不成了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

　　“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啊？”

　　夕阳铺路，两人捡小道走，拐了不知道几条小巷子，才将将找见一小医馆。

　　大夫是一老头儿，须发花白，他们进去时，他正眯着眼睛就着烛火看医书。白玉堂看在眼里，想着就这眼神儿还不如让他来。

　　此念一出，还没等心里那股怪异的情绪翻涌，他倒先在心里翻起了白眼儿。

　　展昭把上衣褪下，露出右臂来，从肩头到肘弯，皮肉外翻，一片淋漓血色。

　　“没大碍，”老大夫一面给他清理伤口一面道，“就是刀口有点深，这两天注意别沾水，也别吃劲儿，不然伤口崩开，就好得慢了。”

　　白玉堂避过眼神，抱剑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一点，神情阴郁。

　　他在想杨钧逸为何会对自己下毒，再若无其事地邀他入府赏玉，为何要让霍青假死，为何会残害无辜女子，又为何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毫无头绪。

　　当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没入黑暗后，如蛾眉般的下弦月从杨府那团团簇簇的花丛中露出头来。

　　阴鸷又沙哑的怒吼，伴随着重物落地声，一齐从一间房中传出。

　　“废物！全是废物！”

　　“少爷，青鹰楼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就连那叫沈秋的小鬼，功力也全在他们之上。”霍青跪在地上，垂着头，影子被摇曳的烛火映得颤颤巍巍，额上冷汗滑下，刺得眼睛生痛。

　　“全都是一群废……”话音戛然而止，杨钧逸那双琥珀色的眼珠空了一瞬，又突然成了清亮的琉璃。

　　他清了清嗓子，面上带了一抹奇异的笑，温言道：“我也早说过了，不要那么蠢。他们一个是南侠，一个是锦毛鼠，怎会是浪得虚名之辈。你让霍青去，实在抬举他了。而且，”他缓步坐在椅子上，身子稍微后仰，垂下眼眸，声音中结了一层冰霜，“你的箭已出手，却没能要了展昭的命，已经给他留了把柄。”

　　“小人绝不会牵连少爷。”霍青闷声道。

　　“展昭已经认准是我了，白玉堂应也是如此，”杨钧逸沉吟道，“况且今日的事又办砸了，不管他们知不知道你我的关系，我猜明日，展昭定会带着官差入府搜查……你趁夜且先出府躲藏，明日风头过去，有事交由你办。”

　　他起身，眉眼舒展，眼底噙着几分笑意，仿佛想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事情。

　　行过跪立在地的霍青，他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氤氲于空气中的清淡花香，喃喃道：“他不是要查案吗？那我便再给他一个案子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