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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谁又比谁高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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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今天又处理了几十具信息素失控暴走的尸体,那味道,防护面罩都挡不住!”
“知足吧,好歹还能赚到点数,蜂巢下面的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才叫惨……”
“听说昨天又有两个Beta在底层械斗里死了,尸体直接扔进废弃管道,连EPC都进不去……”
工人们粗粝的对话,毫无遮掩地传入顾梦川耳中。
几个小时前,她和沈初来到了波塞亥斯。
“让开!让开!”
一阵急促的呼喝声从后方传来。
几个穿着脏污工装的Beta推着装载大型货箱的推车快速经过,其中一个货箱的边角险些擦到顾梦川的手臂。
沈初将顾梦川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
“他们是蜂巢来的搬运工,每天要在海底隧道工作十六个小时。”
“真是辛苦。”
顾梦川拍了拍手臂上蹭到的灰尘,继续前行,两人最终来到一个热闹的市集。
摊贩们叫卖着各种海产和合成食品,空气中飘着油炸食物的香气。
在一个卖合成肉排串的摊位前,顾梦川停住了脚步。
“两份。”她对摊主说,然后转向沈初,“要尝尝吗?”
沈初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原来顾总会吃这种东西。”
“尝一尝,顶多不适应拉个肚子而已。”
摊主是个手臂改装了简易烹饪义体的老妇人,她熟练地翻动着肉串,油脂滴在烤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一共四点。”
老妇人将烤好的肉串递给她们。
冈萨雷斯正要付款,一个瘦小的男孩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抢过肉串就跑。
“小偷!”老妇人惊呼。
顾梦川条件反射地想要追上去,却被沈初叫住。
“算了,那孩子手臂上的淤青看到了吗?他可能是蜂巢来的流浪儿。”
顾梦川看着男孩消失的方向,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来到一家海滨小餐馆。
餐馆很简陋,塑料桌椅已经泛黄,但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邻桌坐着几个刚轮班回来的工人,他们皮肤粗糙,脸上带着疲惫,正在大声讨论着恶劣的工作环境。
顾梦川拿着餐具的手又顿住了,她缓缓放下叉子,用餐巾纸擦了一下嘴。
“你还好吗?”沈初轻声问。
顾梦川转过头,眼神异常坚定:
“我做的决定是对的。医疗项目必须普惠。”
她在想的是这件事?
沈初注视着顾梦川,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某种超越任性妄为的东西。
午餐后,沐浴着极好的阳光,几人乘坐着浮空车往沈家的方向驶去。
这是一栋位于波塞亥斯中等住宅区的房子,虽然还算体面,但与顾家庄园的奢华相比显得朴素许多。
贵妇人打扮的中年女人是沈初的母亲,打开门时,她的脸上先是惊愕,随即在看到顾梦川时堆满了笑。
“顾总!真是贵客!快请进!”
屋子的结构基本没变,只是沈初记忆里有一点破败的家早已变了样。
当初的自己沦为顾梦川的玩物,也有她亲生母亲的一份功劳。
沈初站在沈家客厅中央,看着母亲殷勤地为顾梦川斟茶。
刻意讨好的姿态,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惊人地相似。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阴雨天。
沈初刚进入高等教育,她的母亲因为无法偿还顾氏集团的高额贷款,被催收人员堵在家门口。
雨水顺着破旧的窗沿渗进来,在地板上积起一滩浑浊的水渍。
“初初……”
母亲当时也是这样搓着手,脸上堆着局促的笑:
“顾总说了,只要你愿意……去她那里工作一段时间,之前的贷款可以一笔勾销,还能再补贴家里。”
工作这个词从母亲嘴里吐出来,带着一股自欺欺人的虚伪。
沈初当时就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浑身湿透,冷得发抖。
在母亲闪烁的眼神里,沈初无助地看向父亲紧闭的书房,听着催收人员不耐烦的催促声。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顾梦川的名字在波塞亥斯的上流圈子里代表着权势,也代表着某种上不了台面的癖好。
所谓的工作,不过是精心包装后的献祭。
“妈……”
当时的沈初声音发颤,带着最后一点希望,“我可以去打工,甚至可以去蜂巢……”
“蜂巢?那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吗?”
母亲急急打断她,声音尖锐起来,“你去那里能挣几个钱?能还清贷款吗?顾总说了,不会亏待你的……”
不会亏待。
沈初的指尖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印子。
她看着此刻母亲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捧到顾梦川面前,脸上是混合着畏惧和贪婪的笑容。
几年过去了,这个家依然要靠牺牲女儿来维持表面的体面。
只不过当初是把她推出去抵债,如今是把她当成巴结权贵的工具。
顾梦川对那杯茶毫无兴趣,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沈母一个。
她的目光落在沈初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适。
沈母没得到回应,有些尴尬地缩回手,转而看向沈初,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
“初初,你看顾总对你多好,还特意陪你回来,你可要好好听话,别惹顾总不高兴……”
“够了。”
沈初的声音很轻,却冷的像一块冰。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沈母张着嘴,愕然地看着女儿,似乎不敢相信一向逆来顺受的沈初会打断她。
沈初没有看母亲,她的视线越过早已蒙尘的家具,仿佛穿越了时间,看到几年前绝望又无助的自己。
“妈,不要再提之前的事情了。”
“好好好,妈不说,不说。”
沈母换了一个话题,但绝口不提失踪的长女沈元,只是一个劲地感谢顾梦川对沈初的照顾。
趁沈母去准备茶点的间隙,沈初起身:"我去房间拿点东西。"
她独自上楼,来到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
这是她曾经的卧室,如今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隐蔽的抽屉,取出一枚银色的吊坠,那是姐姐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当她回到客厅时,顾梦川已经在和冈萨雷斯讨论公司的事情,显然不想再多待。
然后,她缓缓转向顾梦川,清晰而平静地说:
“我们走吧。”
这一次,她没有询问,没有等待许可,而是直接做出了决定。
顾梦川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什么也没说,只是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率先向门口走去。
沈母慌了神,急忙跟上:
“这……这就要走了?不多坐一会儿吗?顾总,我……”
沈初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她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妈,”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终结般的意味,“保重。”
不知是否被沈初的语气镇住,沈母不顾礼仪,并没有出门相送,只有黄阿姨抹着泪舍不得沈初离开而挽留。
“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这么快就要走。”
“嗯,阿姨,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沈初同样泪眼婆娑,趁顾梦川回头之际,一边寒暄一边将一枚芯片塞进黄阿姨的手里,低声道:
“如果……我姐姐回来了,请阿姨务必把里面的信息实时传递她,我已经调试好了,能随时发送信号。”
黄阿姨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虽然顾梦川已性情大变,但沈初仍处于顾氏的监视状态下,她仍不敢赌。
若是姐姐真因为得罪了大人物而出事,直接联系她,对两人都没有任何好处。
走出门,波塞亥斯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沈初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某种沉重的东西似乎随着那扇门的关闭消失了。
顾梦川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她,突然开口,语气缓和:
“想去海边走走吗?”
她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但顾梦川罕见地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有一点霸道:
“你不想,我想,陪我去。”
沈初微微一愣,看向顾梦川。
阳光倾洒在她的侧脸上,柔和了原有的凌厉。
波塞亥斯的海岸线粗糙且真实。
顾梦川的高跟鞋陷进沙子里,她皱眉脱下鞋,赤脚踩在沙滩上,肩膀微微起伏。
“你也脱了吧。”
她忽然回头对沈初说,声音有些发紧。
沈初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沙粒透过袜子传来,沈初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脚趾。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沙滩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冈萨雷斯识趣地停留在远处的海岸步道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沈初沉默地走在顾梦川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落在自己移动的脚尖上。
“海风腥,但比里面的空气干净。”
顾梦川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却精准地戳破了沈初的压抑。
她没等回应,转身朝海岸线走去,步伐不快。
沈初愣了一下,看着顾梦川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粗糙的沙砾在脚下作响。
两人停在一块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礁石旁。
沈初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眼神却没有焦点。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初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海浪声盖过,像是不自觉的低语。
“姐姐还在的时候,家里……至少像个家。”
顾梦川没有看她,同样望着海面,只是静静听着。
“姐姐出事以后,一切都变了。他们怕被牵连,急着划清界限,好像姐姐从来不存在一样。”
沈初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礁石上细小的裂缝,“然后……就是我。”
她没有明说“就是我”后面是什么。
“有时候我在想……”
沈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姐姐当初能得到一点公正,一点帮助,是不是就不会……如果我不是那么……没用,是不是就不会被当成……”
她哽住了,后面的话化作一声极轻的抽气,消散在海风里。
就在这时,顾梦川开口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所以,其他的任何人或事都是不可靠的,血缘、家庭、承诺……”
她顿了顿,侧过头,目光落在沈初脸上:
“但有些东西,不该是这样。”
沈初抬起朦胧的泪眼,不解地望向她。
“一个社会的底线,不应该是让一个家庭,因为一场变故,就轻易地把自己的女儿推出去抵债。”
顾梦川的语气依旧平稳。
“不应该是让失踪的人无声无息,让活着的人只能依靠出卖自己来生存。”
她的视线重新投向广阔的海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沈初耳中:
“那个医疗项目,我必须推动它普惠。不仅仅是为了治病。”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
“就像刚才遇见的那个孩子......他不会只偷这一次。”
沈初撇过头,似乎是默认了。
“今天偷,明天偷,直到有一天偷不动了,或者......偷到不该偷的人,然后就会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那些工人说得对,在有些人眼里,底层人的命连EPC的焚化炉都不配进。”
海浪在她们周围翻滚,顾梦川的声音冷极了:
“但凭什么?”
她突然转身,眼中燃烧着某种沈初从未见过的火焰:
“那个医疗项目,我必须做,不是施舍,是......”
话语戛然而止,顾梦川像是突然惊醒般别开脸。
“我在厄琉西斯的宴会上,见过有人为一条狗花掉足够养活整个蜂巢街区一年的钱。”
她换了一种语气,带着轻蔑,“而那些人,却连最基础的医疗都得不到。”
沈初敏锐地察觉到顾梦川突然的转变。
刚才那一瞬间的真实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顾氏集团首席行政官的姿态。
“所以你要把价格压下来?”沈初轻声问。
顾梦川冷笑一声:
“我要让那些在宴会上夸夸其谈的人看看,他们眼中不值钱的命,到底值多少钱。”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渐渐暗沉的海面,声音突然变得轻蔑:“毕竟......谁又比谁更高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