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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又穿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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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把悬崖边的碎石刮得簌簌响,有几粒打在顾梦川的靴尖上,又弹开,坠入下方的黑暗。
她没动,视线垂着,落在自己靴尖前惨白的岩地上。
脑子里很空,又很满。
空是因为所有预设的程序好像都跑完了,屏幕上只剩下ERROR和一片闪烁的雪花点。
满是因为那雪花点里,全是刚才的画面,一帧一帧,慢得折磨人。
还有那片海,吞没一切时,连个像样的声音都没有。
不该是这样的。
这个念头浮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根据,却顽固地扎根。
哪里不该?
是她们不该跳?
还是……自己不该把她们逼到必须跳的这一步?
她记得自己下达每一个命令时的冷静,甚至能精确到封锁路线,计算补给,施加压力,预测反应。
就像过去几个月处理任何一桩商业并购或危机公关一样,拆解问题,步骤清晰,目标明确。
她一直很擅长这个,甚至以此为傲。
这种剥离情绪的精准,让她在成为顾梦川后,迅速站稳了脚跟,甚至做得比原来那个更好。
可这一次,每一步都走对了,算准了,结果却……滑向了完全无法理解的深渊。
她困惑。
像是一个熟记了所有公式定理的学生,走进考场,发现试卷上的题目用的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
她按照自己的理解,套用了最精密的解法,写出了自认为完美的答案,交卷后,却被告知:
你考的是另一门科目,而且,零分。
付原最后那个眼神,就是零分的批注。
不是愤怒,不是仇恨,是……一种更让她难受的东西。
像是看穿了她在答一份根本不属于她的考卷,并且用像是怜悯的方式,宣告了她的徒劳。
茫然感从脚底爬上来。
如果连这种她最擅长最依赖的解题方式,都会导出如此荒谬的结果。
那她赖以生存的逻辑是什么?它可靠吗?它的边界在哪里?
顾梦川忽然想起付原在庄园里那些看似笨拙的应对,那些不按牌理出牌的反应,那些为了沈初甚至敢当面顶撞她的莽撞。
当时她觉得可笑,是低效率的、情绪化的、不成熟的。
可现在,那个不成熟的人,用一种彻底超越她所有成熟算计的方式,消失了。
留下她站在这里,握着一套引以为傲却突然失效的工具,面对一片空茫的大海,和心里不断扩大的问号。
接下来……该做什么?
继续搜?怎么搜?向谁下达命令?命令的内容是什么?
让沈初知道?怎么说?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
回庄园?回去之后呢?面对那些依然会恭敬垂首的仆人,那些等待批示的文件,那间华丽却空洞的卧室……
所有顾梦川应该知道怎么做的事情,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浓雾。
她知道步骤,却突然失去了执行它们的……动机和确信。
冈萨雷斯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汇报着技术性细节。
顾梦川听见了,那些词汇进入耳朵,却无法在脑海里组成有意义的指令。
她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也许点了,也许没点,她自己也不确定。
然后,顾梦川转过身。
她没再看海,只是朝着悬浮车的方向走去。
步伐依旧保持着惯有的间距和节奏,那是训练后留下的肌肉记忆。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都好像比前一步更虚软一些。
仿佛她正走着的,不是坚实的岩石,而是那片刚刚吞噬了两个人的深海。
……
不知过了多久,付原在剧烈的咳嗽中醒来。
她趴在地上,手掌下是粗糙的黄土,嘴里一股土腥味。
她撑起身,先看四周。
眼前是一条土路,两边建着低矮破败的木质建筑,有些门前挂着褪色的白布,远处有城墙的影子。
一股甜腻的腐臭味,混着烧草药的苦味,让付原感到不适。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声。
这不是她知道的任何地方。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之前穿的衣服,只是沾满了泥污,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付原摸了摸脸,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疼。
不是梦。
她站起来,腿有些软,脑子嗡嗡作响。
又穿越了?
还是哪个极度落后的偏远地区?
“沈一然?”
她试探性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土路上传出去,没回应。
付原又抬起左手腕,皮肤下力量增强义体下灰色纹路还在,但淡了很多,像普通的胎记。
她又尝试在脑子里呼唤自任务失败就消失的系统,也没声音。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但经历了那样多的事后,恐慌只持续了几秒,付原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多了点硬撑出来的冷静。
慌没用,得先搞清楚情况。
她沿着土路往建筑物聚集的方向走,路上看到几个人,穿着类似古代难民的破烂服饰,面黄肌瘦,用破布捂着口鼻。
“你好,这是什么……”
男人们看见了付原,还未等她把话说完,全都立刻躲开,眼神警惕。
付原不解,只得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个窝棚前,隐隐约约有孩子的哭声。
窝棚很矮,门口挂着破草席,哭声从里面传出来的。
她没立刻进去,站在门口听了一下,哭声很弱,还带着咳嗽。
“有人吗?”
付原问。
里面哭声瞬间停了,过了几秒,一个嘶哑的童声说:
“……谁?”
“路过的。”付原说,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又问道:“你怎么了?”
小孩没回答,回应她的有压抑的抽气声。
空气里的臭味越来越明显,混合着一种……生命逝去后特有的衰败气息。
再结合刚才几个捂住口鼻匆匆离开的人,不难推断,这里可能爆发了某种疾病。
她左右看了看,找到半块破瓦片,用瓦片小心地挑开草席一角,捂着口鼻屏息往里看。
窝棚里很暗,一个瘦小的男孩蜷在干草堆上,脸被烧的通红,眼睛半睁着。
地上有个破碗,空的。
男孩看见她,吓得往后缩。
“别怕。”付原没进去,就蹲在门口,“你发烧了?家里大人呢?”
男孩发抖,不说话。
“是不是浑身疼?有没有起疹子?”付原得先判断病情。
男孩点点头,又摇头,声音很小:“阿娘……去领药……没回来……”
“多久了?”
“……两天。”
付原心里一沉,孩子独自病了两天。
这时,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付原立刻起身回头。
三个高大的人迎面走上来,领头的是个穿青色圆领袍的年轻女人,后面跟着两个拿木棍的男人。
圆领袍……付原快速回忆看过的古装剧和杂书。
唐?宋?还是更往后?
女人能穿袍服当官差?
她印象里,唐朝女官好像有类似打扮,记不清了,但她能肯定至少不是清朝。
女人脸上带着疲惫,眼下发青,看见付原时,眉头瞬间皱起来。
“你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很稳,带着官腔。
付原脑子在此时飞快转动,她这身打扮太扎眼,说自己是本地人没人信,说真话自然更不行。
“我……”她顿了顿,“我逃难来的,懂点医术,看见村里好像有病,想看看能不能帮忙。”
“逃难的?”女人上下打量她,“文书呢?”
“路上丢了。”
女人没说话,走到窝棚口往里看了看男孩,脸色更沉。
她退后几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捂住口鼻,示意两个男人也照做。
“你也离远点。”女人对付原说,“这病传染。”
付原应声退开几步。
“你说懂医术,”女人看着她,“怎么看出来这有病的?”
“空气里有腐臭味和烧艾草的味道,门前挂白布,路上人少,都捂着口鼻。”
付原说得很简单,“这孩子独自病了两天,没人管,说明村里郎中不够,或者药没用。”
女人沉默了几秒,娓娓道来。
“我是本县户曹掾史,裴青,现在确实缺郎中,但来路不明的人,我不能用。”
“我可以先看看病人,说说我的看法。”
付原说,“如果不准,你们把我当流民处理也行,但这孩子等不了。”
裴青闻言直直盯着她,付原站直了,没躲开她的视线。
“你叫什么?”裴青问。
“付原。”
“哪里学的医?”
“家里传的。”付原说。
这不算完全说谎。
裴青又沉默了一会儿,她看了看窝棚里的男孩,又看了看付原。
“好。”她说,“但你不能乱走,阿昌,带她去安置病患的棚子,让她在外围看看,说说情况,记住,别让她碰病人,也别让她进药房。”
那个叫阿昌的男人应了一声,走过来。
裴青又补了一句:
“给她找套粗布衣服换上,她的衣服太显眼。”
付原松了口气。
至少暂时安全了。
她跟着阿昌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窝棚。
男孩还在草堆上蜷着。
棚区的情况比她想象中更糟。
几十个人挤在几个破棚子里,味道难闻,到处是呻吟和咳嗽。
几个帮忙的村民脸色疲惫,机械地给病人灌着黑药汤。
付原没进去,站在棚口看。
离她最近的是个中年男人,脸通红,呼吸很急,脖子上有红疹。
“他烧几天了?”付原问旁边一个帮忙的女人。
女人看了她一眼,小声说:
“三四天了,喝了药也不退烧,越来越烫。”
付原心里快速过了一遍。
高烧、皮疹、呼吸困难,可能是斑疹伤寒,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传染病。
没设备,她没法确诊。
但她注意到一点:
几乎所有的病人都嘴唇干裂,皮肤干巴巴的。
“他们喝水多吗?”
付原问。
女人摇头:
“郎中说体内有热毒,要发汗,不让多喝水。”
付原皱眉,这不对,高烧病人流失水分快,不补水会脱水,严重了会肾衰竭。
“烧开的水,放温了,必须让他们多喝。”
付原语气认真,“拉肚子的,水里加点盐,没盐的话,干净的草木灰化水澄清了也行。”
女人一脸茫然。
这时,裴青和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走过来,老头脸色不好看,盯着付原:
“就是你说要加石膏?”
付原稳住声音:
“病人高烧不出汗,舌苔厚黄,是热得太厉害了,现在的药方清热力量不够,石膏能清大热。”
“胡说!”老头哼了一声,“石膏太寒,伤脾胃,这病应该把邪气发出来,怎么能用大寒的药?”
付原知道这是观念不同,她不能用细菌病毒那套解释,只能顺着他们的思路说。
她放缓语气,“我不是说发汗不对,但您看,好多病人烧了好几天,表面的邪气没解,里面的热更重了,这时候再猛发汗,会把身体里的水分耗干,热得更厉害,加石膏不是代替发汗,是里外一起清,清热的同时保住水分。”
她指着棚里一个抽搐的病人:
“那位已经热得抽筋了,这时候再不赶紧清热,怕是要出人命了。”
老头看过去,脸色变了变。
裴青问:
“你有多少把握?”
付原实话实说:“没十成把握,但按现在的治法,重病的十个活不了一个,换换方法,至少多给点水,通通风,照顾的人注意别传染,这些总没错。”
裴青沉默了一下,对老头说:
“刘郎中,先按她说的,给最重的那几个试试,缺什么药,我去找。”
刘郎中不太情愿,还是点了点头。
付原刚松口气,窝棚那边突然有人喊:
“那孩子又闹了!说胡话!”
付原和裴青赶紧过去。
窝棚里,男孩手乱挥,嘶声喊:
“猫!猫说话了!在房梁上!说……说找不到人……要没了……”
照顾他的女人吓得躲在一边。
付原心跳猛地加快。
她压住情绪,上前按住男孩肩膀,低声问:
“猫还说什么了?”
男孩眼神涣散,断断续续:“说……没电了……要绑上……在祠堂……冷……”
裴青皱眉:
“烧糊涂了,这几天总说祠堂有猫妖。”
“我去看看。”付原立刻说,“要真有野猫,吓着他不好养病。”
裴青看了她一眼:“让阿昌跟你去。”
付原跟着阿昌快步往祠堂走,一路上,她脑子飞快转。
会说话的猫妖?
难道是阿炭?
到了祠堂,门锁锈死了,阿昌连忙砸开门,付原被迎面扑来的灰尘迷了眼,连连咳嗽。
舒服些了,她又倚着门眯眼往里看。
墙角草堆里,一双蓝眼睛幽幽亮起来。
是阿炭?!
如今的它已瘦得只剩骨头,毛脏兮兮的,但脸和爪子颜色很深。
它蜷在那儿,虚得头都抬不起来,嘴巴一动一动,发出的不是猫叫,是断断续续的嘶嘶声,像坏了的收音机:
“……付原……识别……错误……身体不行了……电量低……”
付原全身血液好像冻住了。
这种说话方式?
是系统?
那猫想朝她爬,爪子软软抓地,蓝眼睛里居然有种像人一样的着急和求救。
阿昌在后面问:“付大夫,有猫吗?”
付原猛回过神,侧身挡住阿昌视线,快速从怀里摸出裴青刚才给的半块饼,扔到猫旁边,声音尽量稳:
“有只野猫,太瘦了,我喂点吃的就撵走。”
阿炭低头闻闻饼,没吃,还是看着她,嘶嘶声更弱了:
“……靠近点……保持连接……不然……要散了……”
付原心狂跳,如果阿炭的体内真是系统的话,她得把它带走。
这时,祠堂外有人喊:
“付大夫!裴大人让你快回去,药配好了,问你怎么用!”
付原一咬牙,飞快脱下外层的粗布衣,趁阿昌转头应声的瞬间,一把将虚弱的阿炭裹进衣服,抱在怀里。
阿炭轻得吓人,冷的在她怀里直哆嗦。
“别出声。”
付原用气音说,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
她抱着裹猫的布包,脸色正常地走出祠堂,对阿昌说:
“猫跑了,先回去吧,病人要紧。”
阿昌没怀疑,两人快步往回走。
怀里的布包很安静,只有细微的抖。
付原能感觉到猫爪隔着布轻轻抓,还有只有凑近才能听见的电子嘶嘶声:
“……扫描环境……不认识的地方……规则不对劲……建议你……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