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律自反性》云迹疏

24、来根辣条吧

　　“咱们就这样回去吗？”陈嘉煜一脚踏上车，又退了回来，“我看小说里，遇上末日都得先囤物资。”

　　常渺和年贺都看向江凭。

　　“想囤囤呗，到处都是物资，随取随用就行，囤了也白囤。”江凭不以为意。

　　“高新区那么偏，超市都没几家，怎么能随取随用？就学校里那个小超市，全校师生一天就能搬空。”常渺不同意这个想法，物资虽然到处都是，可放在那里跟带在身上的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

　　“好吧，但是要快一些。”

　　得到了年贺的同意，常渺开始尝试打开停在医院里的这些车，尤其是SUV和越野车，既然要装东西应对末日了，那空间越大、底盘越高越好。

　　“你怎么就在旁边看着？帮忙啊！”

　　江凭毫不客气地嘲讽：“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情绪为什么这么高涨，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吗？你们知道需要应对的是什么吗？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干嘛？跟空气斗智斗勇吗？”

　　“那你说啊！”常渺也不甘示弱，声量直接盖过江凭，“你不是先知吗！那你说，我们现在得做什么？”

　　“我不知道。”江凭理直气壮，“我都说了我是半吊子了。”

　　“你！”

　　“别吵别吵，”眼见气氛不对，陈嘉煜赶紧凑上来拉架，“哎哎哎，我们这不是提早打算嘛，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对吧？”

　　“反正我不会坐着等死。”常渺气呼呼地说。

　　听到常渺这么说，江凭突然认真了起来，看着常渺的眼睛，温柔地说：“你不会死的。”

　　“最！好！是！”发完火，常渺也懒得再去找其他车了，直接选定了就近的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SUV，启动之后不耐烦地喊江凭：“麻利儿给我上来。”

　　“呃我我，我去跟贺哥一辆吧。”陈嘉煜识趣地小跑着远离了是非之地。

　　关上了车窗，常渺才敢长长地叹气，“江凭，你就打算这么回去？”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回去相当于自投罗网吗？即便你可以说自己是先知，可你想过没有，一旦其他人记起来了操场上事，一旦他们想到是你……”

　　“可不是我啊，是艾冬让他们去操场集合的。”

　　“你倒是会甩锅，”常渺被气笑了，“你觉得艾冬不会认为你很奇怪吗？你为什么能预见操场上会发生那种事？艾冬和年主任一样，他们哪怕十分信任你，也不会相信你是先知的，你的身份在这种人心里会永远存疑。”

　　“存疑就存疑呗，反正我做的事都是为了救人。”

　　“那你为什么不提早预警？”

　　“我能力不行啊。”

　　“这个理由太不充分了。”

　　“信就信，不信就拉倒，哎你看路！”

　　常渺猛打方向盘，才没有撞到前面的车上去，她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些车和自己一样都在行驶，不会一直待在原地。但它们确实会一直待在原地了，除非有人专门来清理，或者发生什么意外。

　　“你为什么不觉得他们会把我当神一样供起来呢？”江凭反问。

　　“你好天真。”常渺忍不住看了看江凭，不明白他这样一个并非循规蹈矩长大的孩子，怎么还会对人性的恶抱有幻想，“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被当成神供起来吗？有特殊能力的吗？有领导力的吗？都不是，除了那种存心骗人的邪教，其他被塑造成神的人，都是死人。”

　　江凭显然被常渺的说法吓到了，他吞了吞口水，再怎么装洒脱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恐惧。人哪有无缘无故不怕死的？

　　“我们回去之后面临的状况有两种，”常渺继续说，“一种是大家都还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正常上课，这种概率极小。另一种就是他们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没信号，没电，没水，学校外面没人，很可能已经有其他人开车出来查看情况了，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甚至他们已经想起来了操场上发生的那些事。我们需要面对的最大的情绪就是恐慌，恐慌会让人失去理智，产生轻生或者暴力倾向，然后就是混乱，这些情绪需要一个释放的口子，而你，就是那个口子。”

　　“哪有你说得那么……”

　　“我不是在开玩笑。既然你没有在梦里经历过我说的这些可能性，就说明一会儿我们要面对的就是大家真实的情绪，那会是更加不可控的，哪怕你真的是先知也无法预料。所以你，你最重要的就是自保，我和年主任他们最好先跟你撇清关系，这样能防止我们被一窝端。对了，”常渺突然问道：“你觉得艾冬可以信任吗？”

　　“可以吧……”

　　“你当时跟她说了什么，让她跟你去主席台喊话？”

　　“就，我就说现在有件事很急，必须先让大家离开操场不然会有危险，至于是什么危险我之后再解释。”

　　常渺点了点头，“还行，说得信息很少。从现在开始你要尽可能的减少信息的暴露，半吊子先知这个身份不错，记住，你掌握的信息就是你活命的本钱，必要时你可以编瞎话糊弄或者吓唬其他人，但少编，容易被戳破。”

　　“没你想的这么严重吧？这到底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常渺没有接他的话茬：“江凭，必要时你连我也不要相信，要保证自己能活下去。你要想，说不定这一切就是你的梦，你现在就是在做梦，那么在你梦里的这些人，我们，都是你醒来就可以忘记的存在，所以……”

　　“所以我死不死无所谓，但你得活着，你是我从小就梦见的人，我以后还想梦见你，所以我要你活着，哪怕只是活在我的梦里。”

　　救护车在超市前停住了，常渺还没来得及回应江凭的话，年贺跟陈嘉煜就下了车，她不能再去想江凭究竟是什么意思了，那会让她看起来情绪波动很大。为了保护江凭，也为了保护自己，她不能和江凭的关系太紧密。

　　但江凭的话像玻璃纤维一样扎在常渺的心上，每一次跳动都能感受到那种微小但尖锐的疼痛。她找不到玻璃纤维究竟在哪，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疼痛，可那疼痛还在毫无怜悯地往里钻，让她连呼吸的动作都不自觉收紧了。

　　人民广场旁边的这家超市曾是整个成竹最大超市，常渺上大学以后，这里就日渐衰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这里的东西可能不是最时兴的，但依然是最全的。从医院到成竹一中高新校区不是非要经过这里，年贺选择这家超市，当然是因为这里也承载着他许多的回忆。

　　绿色的城市形象雕塑还矗立在广场中央，是成竹的城市地标之一，广场的周边不仅有超市，还有学校，饭店，商场，步行街，是整个成竹最热闹的一片区域。广场南侧的公交站那里停着两辆公交车，一辆车的后门敞开着，看起来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正有乘客在下车，路上其他的车也少有碰撞，似乎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红灯时，人就突然全部消失了，红绿灯也黑了。

　　往日里，广场上到处都是不怕人的鸽子，现在一只也没有了，只剩下零星的鸽子屎。大片立体的鲜艳花墙围成“庆六一儿童节”字样，在这样一个灰扑扑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眼。

　　四个人进入超市前不约而同地停在门口回望，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像路过了一位旧识的葬礼，短暂地驻足默哀而已。

　　外面的光亮只能照进很勉强的一个范围，超市里黑洞洞的，让人忍不住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前进，连江凭推动购物车的声音都把陈嘉煜吓了一跳。陈嘉煜的胆子不足以支撑他直立行走，于是他一手挽着年贺一手挽着常渺，挤在二人中间瑟缩着身体，跟在江凭后面缓慢挪动。常渺则跟年贺举着打开了手电筒的手机，给江凭照亮。

　　在进入超市以前，他们都没想到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手电筒。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很难说还会发生什么，而且看这个鬼天气估计月亮也不会出现，所以光源十分重要，手机的电量早晚会用光，真出事时看不见就完蛋了。

　　手电筒在超市比较里面的位置，黑暗浓厚得像一团迷雾，连一开始表现得很兴奋的江凭都老实了。货架上的十几个手电筒都被放进了小推车，旁边挂着的电池也全被收入囊中，江凭还顺手拿了几个喇叭，他甚至还偷拿了几把折叠刀，被年贺发现后拦了下来。每个人又拿了几身换洗衣服和随身背包，这些装备让他们看起来很像是要休年假去徒步。

　　在年贺的建议下，除了在熟食区搜刮来的早饭，吃的他们只拿了巧克力、糖果和小瓶的能量饮料，方便携带。虽然这些东西学校超市都有，但大仓库和“私人小金库”在危急情况下的作用还是不一样的。真到了缺吃缺喝的那一天，大家都出来搬超市就行了，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儿。

　　准备走的时候，年贺还在收银台那里拿了几盒维生素泡腾片跟电解质粉，常渺抓了一把打火机，陈嘉煜则把共享充电宝连同架子一起端走了。就算手机已经无法成为联络的工具，但里面承载的过去是无法割舍的，虽然充电宝很沉，还多少有点鸡肋，但没人反对，失去美好回忆的支撑，人会很容易崩溃。江凭在常渺的指挥下又从冰柜里拿了几根雪糕，纯粹是因为常渺觉得没有了电雪糕都会化掉，蛮可惜的，还是吃了比较好。

　　这种狂搬东西不用付钱的感觉，莫名让几个人有点心虚。其实完全没必要，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可以算是“自然资源”了，就跟路边的野花野草一样，没有归属了，谁拿着就是谁的。

　　东西全都放在SUV的后备箱，常渺开的这辆车现在变成了他们的诺亚方舟。

　　常渺把雪糕分给大家，年贺表示不吃，他单纯不爱吃甜食，唯一爱吃的零食就是辣条。爱吃辣条是年贺让常渺觉得他其实不老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每次他一脸正经地从一些奇怪的地方神出鬼没地摸出一包珍藏的辣条，常渺都忍不住赞叹，怎么能有人吃辣条都这么板正，仿佛在品茶。

　　在这种情境下吃雪糕，常渺心情和平时说实话并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开始小口小口地舔舐，感受雪糕慢慢融化的滋味，以前她吃雪糕都是当发糕一样大口咬着吃——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呢，最后一次人们拥有美味的雪糕。世界上所有的雪糕很快就都会变成一滩甜腻的液体，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江凭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常渺问他怎么了，他说没在冰箱里找到自己最喜欢的口味，逗得年贺也忍不住笑，这种时候还能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心态简直无敌好。

　　两辆车并排停着，年贺早早关上了车门，只是降下车窗，沉默地看着外面，等待大家把雪糕吃完，然后开始吃早饭。又累又热忙活了一早上，每个人都忍不住狼吞虎咽，当常渺把最后一口香菇油菜包子塞进嘴里时，一抬头，发现年贺竟然在吃辣条。

　　他什么时候拿的？常渺震惊之余，有种被安慰到的感觉，就算世界崩塌，大家也还是能在这里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好像也就没那么糟糕了。

　　“吃吗？”年贺把手里的那包辣条递到了车窗边。

　　江凭近水楼台，率先伸出手接过辣条，毫不客气地直接用嘴叼出一根，然后举到常渺面前，“你也来一根？”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