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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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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秦织第一次见到萧意,是在高一的暑假,一家肯德基店里。
第一眼瞅见萧意这个人,耳朵上钉了一串不明物体,头发烫染成了缤纷版游戏王,胸前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链子,双手插兜,整个是地痞流氓外加中二病的综合体。
秦织作为一名乖乖牌三好学生,头一次见到品味这么差的人,当机立断这位仁兄怕是“杀家贵族”的嫡子嫡孙,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离远点儿。
那时候,秦织和她的三个疯丫头朋友正在“暑假结束前最后的狂欢”,对短暂得令人发指的暑期时光说拜拜。
几个小丫头疯了一整天,最后天色暗了下去也没有打算各自回家。而是找到了一家24小时连锁的洋快餐店,随便找了个位置,四个人便掰开酒瓶子,一阵鬼哭狼嚎,哀悼即将逝去的快乐时光。
然而就是这少女们偶尔的青春恣意,给她们惹来了麻烦。
接近午夜,肯德基店里不剩几个人的时候,一群画龙绣凤的“社会人”闯了进来。
他们故意找了四个女生边上的桌子坐下,也不点餐,就那么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大声吵嚷着低俗的话题。
秦织最先看见这伙人,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开始那没心没肺的姑娘还打算视而不见,直到隔壁桌传来那群男人粗俗的荤话,那小姑娘才后知后觉地像鹌鹑一样吓得缩起了脖子。
其余两个同伴,也发觉了情况不对,一瞬间同时闭了嘴。四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光头胖男人叼着烟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小姑娘们桌边,四个人立即僵坐在了原地。
“小妞们在喝酒啊?这么能喝,要不过来陪哥哥们喝几瓶?”
光头胖子叼着烟,嘴唇一张一合,一口黄牙若隐若现,满口臭气喷了女孩们一身。
坐在秦织身边的女生胆子最小,此时已经快把头缩进膝盖里了,身体像落叶一样抖个不停。另外两个人也纷纷低下了头,像木头一样不言语。
当危险头一次降临到这群温室里长大的孩子身上时,她们都懵了。
秦织心里也是怕得不行,周围散发着难以忍受的烟臭和汗臭味,令她以为自己的大脑快要宕机了。此刻同伴们都指望不上,她不由得强行将恐惧压下,故作平静道:
“不好意思,我们该回家了,爸妈在催了。”
她拽过同伴的衣袖,做出了要离开的动作。
“小妹妹,这么不给面子,是不是看不起咱哥几个?嗯?”
邻桌其余几个男人也纷纷聚了过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就在最胆小的女生爆发出哭声,光头胖子伸手去抓秦织,酒瓶子被碰翻一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脆响,周围世界一片混乱的时候,一个有些低沉的少年音突兀地闯入了这一切——
“喂,耍流氓的几个,报警了。”
像一束霓虹光,少年五彩缤纷的爆炸头首先闯进了秦织的视野。
「2」
如果这座鸟不拉屎的小城还剩什么“历史文化遗产”的话,派出所的暖气片必须得算一个。
方才横得不行的一群“社会人”纷纷被拷在了暖气片上,一字蹲下,作低头忏悔状。
在这灰扑扑的上世纪遗留产物边上,一溜的油光水滑的脑壳,夹在里头的一朵五颜六色的蘑菇云分外惹眼。
民警将一本小册子卷成了卷,敲鼓一样从这一排脑壳上敲过,轮到那朵蘑菇云的时候,愣是一下子没能敲到壳。
“都把脸转过来!”
一群人纷纷皱着一副苦瓜脸转过了身,无一不鼻青脸肿,鼻血横流。唯有那蘑菇云少年没怎么挂彩,朝民警龇牙一笑,一副阳光灿烂样。
“警察叔叔,冤枉啊!我这真是21世纪活雷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您怎么把我也给抓来了呢?”
“问你话了吗?闭嘴!”民警厉喝道。
少年吐吐舌头,脸上挂出一副委屈样,令人看着十分心疼。
如果忽略掉这位英雄豪杰在几个小时前,拎着酒瓶子单挑五个成年男人的凶残模样的话。
几个小时前,就在少年说完“报警”后,闹事的几个“社会人”纷纷扑了上去,打算给这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开个瓢。
只是不成想,被开瓢的竟是自己。
有道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个兔崽子天生就是个不要命的狂徒,打架斗殴更是不知轻重。
趁着这群人打起来的间隙,四个小丫头趁机远离是非之地。
惊魂未定,秦织跑着跑着却停下了脚步。
“你干什么呢?咱们赶紧打辆车走啊!”同伴催促道。
秦织当时可能被猪油蒙了心,下意识觉得那个少年并没有报警,于是告别了同伴,在不知名的勇气鼓舞下匆匆折返,拨通了一个电话。
等她带着一群警察返回现场的时候,店已经被砸了大半,五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纷纷蜷在了地上,而少年冷冷地站在一堆被砸烂的桌椅边上,额角缓缓地渗出一丝血来,混着酒液流过侧颊,从削瘦的下巴上滴下。
她老早就注意到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少年,给人家当门神似的在店门口站了一晚上。一开始秦织对他还心有余悸,但当她发现这位是个真门神的时候,便觉得这货病入膏肓了,得治。
此时,一众流氓惯犯能被集中在派出所暖气片屁大点地方,作低头忏悔状,接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教育,都要拜这位少年英雄所赐。
“笑什么!”
民警一册子敲上去,少年立马老实了,摇头晃脑地开始跟着念“人要脸、树要皮、遵纪守法、团结友爱、重新做人”之类种种。
就在这群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苍蝇似的瞎“嗡”着的时候,一个看起来队长模样的警察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的小女孩。
“他刚才帮了我们。”秦织指了指爆炸头少年。
少年眼尖,也认出了这个折返的少女,闻言立马冲她龇着牙笑了起来。
而少女则怯生生地躲去了警察队长的背后。
警察队长并没有什么神色变化,只是让人解了少年的手铐,并严厉地质问出了他父母的联系方式。
看着小流氓点头哈腰,偷奸耍滑了没一阵,就被警察叔叔给治得服服帖帖,立正稍息,就差敬个礼的滑稽模样,低眉顺目的女孩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噗嗤一笑。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从看热闹不嫌事大中回过神来,警察队长严厉的声音便转向了自己——
“这世道人少畜生多,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不着家,想上天?”
女孩乖乖巧巧低着头听候训斥,点头如小鸡啄米似的“嗯嗯嗯”一通,和那群被拷在暖气片上的“畜生”一起,接受了批评再教育,方才的一丝狡黠川剧变脸似的隐了个干净。
训话结束后,秦织和那个奇装异服的少年被一道塞进了警车里,由警察队长亲自护送回各家,交由各家爸妈鸡毛掸子伺候。
“小妹妹,我叫萧意,你叫什么名字?”
刚坐到警车后座上,少年就笑眯眯地过来搭讪,光线昏暗的缘故,他的造型很像一颗暗黑版的花菜。
秦织刚刚打好道谢的腹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这小流氓油里油气的口吻给憋了回去。
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怕是跟暖气片上的那群“畜生”一路货色,秦织腹诽道。
于是她故作高贵冷艳状,惜字如金地报上了名号,便转头望向窗外,不再搭理他。
“zhi是哪个zhi?一只两只的‘只’,还是咯吱咯吱的‘吱’?”
小流氓不依不饶,故意逗她。
“yi又是哪个yi?奇装异服的‘异’,还是噫吁嚱的‘噫’?”
秦织也不落下风,怼了回去。
小流氓一愣,随即笑出声来,再一次被前面开车的警察叔叔呵斥得蔫头巴脑。
“小妹妹是高一小朋友呐?看你这副乖孩子样,一中的学霸吧?”
没一会儿,刚消停下来的小流氓又贼眉鼠眼地凑了上来轻声道。
秦织心里冷哼一声,暗想这小流氓还算有点眼力见儿,“一中”二字一出来,小丫头突然觉得自己腰杆都挺直了,更加高贵冷艳了起来,与这不三不四的街头混混划清了界限。
眼见这个装模作样的小丫头又不理自己了,萧意突然伸出一只手勾了勾她的袖口。
“喂,警察叔叔是你叫来的?干嘛跑了还要回来?是不是看我行侠仗义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模样,动了心?”
秦织不动声色地把袖口往回抽了抽,心想这个无所事事的家伙没完没了了,就你这种花菜审美鬼才动心!好不要脸!于是在心里把小流氓家的祖宗给问候了一遍,面上仍挂着礼貌的乖乖女式微笑。
“忘记告诉你了,开车的警察叔叔是我爸。”
车窗外橙色的灯光化作一线从少女背后飞速而过,映亮了她的容颜,少女眉眼弯弯,手指了指前面的警察叔叔,笑的幅度大了一些,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鸡皮疙瘩瞬间顺着少年的脊背升上了脑颅,身体轻轻一哆嗦,莫名从女孩人畜无害的神态里觉察出了几分恶毒。
联想起几分钟前乖乖巧巧等着训话的小丫头,虽然接触不多,连了解都算不上,但一个词还是不由衷地出现在脑海里——
狐狸精。
小和尚下山前,老和尚千叮咛万嘱咐,女人都是蛇蝎和毒草。
少年突然觉得老和尚的词汇量稍显匮乏,并且此时此刻的自己僵成了一根人棍。
「3」
夏末秋初,一年中南方小城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迎来了人生中的一次重要选择——
文理分科。
短暂得令人发指的暑假很快过去了,秦织站在“求索”楼前,抬头望向红砖堆砌的巨大建筑物,顶层的天球仪雕塑分外瞩目。
从这一年开始,她的身份标签除了“高中生”、“一中学生”之外,还得再添一个“理科生”。
还记得一年前新生入学的时候,她欢天喜地地来到一中校园,收取了三年辛勤的见证——录取通知书,当时的喜悦至今仍历历在目。
外表“温良恭俭让”的秦织小朋友,其实内心骄傲惯了,毕竟从小到大是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甚至于在经历了残酷的中考角逐后,来到脚下这片土地,怀揣着的也是征服这里的雄心壮志。
然而,残酷的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脑瓜嘣。跻身一中的少年少女们,都曾是同龄人中的优等生,没有谁比谁多缺几个心眼,个个都是少年锋芒。
一中的第一次考试,秦织头一次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25”名,正正好好的中游水平,切切实实地告诉她,在这里,自己也只是一个凡人。
世界上所有的天才罗列起来排个序,还能分出个第一名和最后一名,何谈她这样一个努力大于天赋的普通人呢?
不同于周围大多数人,经历了一中第一次考试地狱级别的碾压后,秦织认真反思了一次,得出了自己是个“凡人”的结论。
于是,在高二分科的时候,文理均衡的她果断地选择了理科。按照她的想法来说,理科答案是确定的,是可以通过努力去弥补差距的,不像文科,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而有灵性,有天赋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
突然,肩上传来一阵掌风,打断了秦织的思绪。
何欣欣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秦织的肩膀,将她拍了个趔趄。
“只只,发什么呆呢?快去那边看看分班,没准咱俩还在一个班呢!”
眼前女孩咋咋呼呼的,与不久前缩脖子瑟瑟发抖的家伙完全判若两人,这么快就忘了,果然够没心没肺的,秦织暗暗一笑。
另外两个同伴选择了文科,四个女孩里,只剩何欣欣和她走上了同一条道路。
说来也是奇怪,上了高中的秦织尽管内心世界波涛汹涌,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曾经的锋芒,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就是这刻意降低的存在感,让她,何欣欣还有另外两个融不进大圈子的同伴,建立起了某种奇怪的友谊。尽管这种少年时代的友谊在她们长大成人的道路上,伴随着时间无情的分流,渐行渐远。
秦织被何欣欣拉着一路向前,在公告栏处,顶着一众黑漆漆的脑袋,摩肩擦踵了良久,两人才钻进了人群前端。
何欣欣眼尖得几乎立刻就找到了自己的班级。然而,当她回过头来再扫一遍名单时,眼神却越来越落寞。
就在她苦着脸准备跟身边的秦织哀嚎“不在一个班”的时候,却撞见了秦织仿佛见了鬼似的神情。
“喂,喂,只只你怎么了?”手掌在秦织的眼前划了两道,何欣欣的脸上写满了忧虑。
“萧意。”秦织喃喃地念出了自己班级名单上的那个名字,随即感觉到了不对,或许只是同名同姓的人罢了,她自嘲般松了口气,再说了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俩字具体是哪两个。
何欣欣顺着她的话音,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名单上,一瞬间活见鬼似的表情比秦织更要夸张。
“萧意!我靠!”
秦织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一阵大眼瞪小眼。
终于,何欣欣试探着问道:
“你不知道萧意是谁?”
秦织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一中百年难得一遇的校霸啊!同志!”
何欣欣以手抚膺作怜悯悲叹状。
突然,秦织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戳了戳。
“你们在说我吗?”
两人同时回头,撞见一副银边金属眼镜框,有些淡的嘴唇弯成微笑的模样。
何欣欣瞬间石化,而秦织感觉到自己内心压抑的火山彻底来了个螺旋升天式大爆炸。
靠!小流氓!
然而内心奔涌,话到了嘴边却变成——
“帅哥,你谁啊?”
「4」
秦织认真地点评了一下“从良”后的萧意。
人模狗样。
一头五颜六色的蘑菇云被染回了黑色,乱七八糟的耳钉、项链也摘了个干净。鼻梁上端端正正地架了一副银框金属眼镜,看起来竟有几分书生气。
如果不是透明镜片后面透射出贱兮兮的眼波流转,秦织差点都没认出他来。
暑假那次,从警车上下来后,两人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秦织当时就在想,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上这个小流氓了。
然而,离别时,小流氓冲她挥了挥手——
“小妹妹,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一语成谶。
此刻再见面,小流氓的这身装束奇异地戳中了秦织的某个审美点,一句听起来像是好话的赞叹脱口而出,随即又后悔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少年微笑的幅度更大了一些,微微弯下了腰向前倾,笑眯眯道:
“怎么样?我就说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你还不信。”
不等少女回答,少年旋即潇洒地转身离去,像一只开了屏的大孔雀。
不知过了多久,秦织才木着个脸戳了戳解除石化的何欣欣:“这货是校霸?”
“啊?是啊……”
何欣欣苦着脸哀叹,头一次和传说中的校霸近距离接触,没成想是个贱兮兮的清瘦少年,一脸中二病毁灭世界的梦想破碎。
于是,秦织的高二生涯第一天就在三观崩裂的目瞪口呆中以及一耳朵前任校霸的传说中度过。
当何欣欣手舞足蹈地讲到该风云人物单挑隔壁学校混混,救下本校同学,一战成名时,秦织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是个团结同学、乐于助人的新时代好少年!
“话说校霸都是这种光辉正面形象吗?”
听闻这话,何欣欣像个说书的老头子那样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
“错错错!萧意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秦织默默地想,那确实,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就是暗黑版花菜,怪不得你没认出他来。
一中的校纪严明,以萧意暑假那副流氓样,大概连学校的大门都进不去。
就在秦织准备好一切,在新班级的新座位坐下后,肩膀就再一次被戳了戳。
“好巧。”
后面座位的萧意笑嘻嘻道。
秦织不记得自己当时回了些什么,只知道当时内心里有一群神兽奔腾而过。
然而,秦织还没从三观地震中恢复过来,新任班主任宣布了一件事,让她的三观彻底碎裂成渣。
一中每年都有优等生选拔计划,从高二年级中选出几名同学提前参加高考,也就是那些天才们两年时间便可完成高中学业。
该优先名单里就包含了某萧氏流氓的大名。
秦织嘴角提了提,像是在抽风。回头看了一眼泰然自若的少年,似乎想从这副造型百变的皮囊中看到属于“天才少年”的痕迹。
感知到她目光的萧意,大大方方地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目光,笑得眯起了眼。
长久的“低调内敛”似乎憋坏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嘲讽小丫头“狗眼看人低”。
“没想到吧?小妹妹。”
秦织两眼一抹黑,靠,这个荒谬的世界!
「5」
银色金属眼镜框仿佛是一层封印,将油头滑脑的小流氓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秦织还没有熟悉新环境,就摊上了后桌的冤家,本以为从此以后自己的高中生涯会变得鸡犬不宁。
却不曾想过,小流氓摇身一变“天才少年”,除了要参加“天才少年”的集训,很少会待在教室里,他的行为举止和普通高中生并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偶然间碰到这家伙在学校附近打架斗殴,秦织会怀疑自己有病,或者是周围同学有病。
“不好意思哈,我从良了。”
少年背着个没装几本书的双肩包,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冲着对面一群张牙舞爪的不良少年无所谓地笑了笑,一副欠扁样。
秦织放学后做值日多留了一会儿,恰好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大概是被之前结下梁子的人找来寻仇,又或者是萧意现在这副“白衣少年”模样太过惊世骇俗,显得格外好欺负,招惹来的麻烦。
听到萧意无所谓的腔调,一群混混彻底被惹怒,一个头顶青青草原的小混混直接上手揪起他的衣领。
萧意仍是双手插兜,不为所动,只是在灯光暗影处,手臂上的青筋悄无声息地爆出。
“我说哥们儿,有话好好说,咱们无冤无仇的,有什么事非得要暴力解决呢?”
揪着他衣领的小混混不依不饶,大有宁可断胳膊断腿也不撒手的气势,铁了心要给这位名不副实的前任校霸点颜色看看。
萧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江湖大侠们还得按武力值论资排辈呢,何谈“不良少年”?这群吃了秤砣的王八要么是新来的,要么是缺了几斤心眼,大概是不认识他这号人物,萧意正想给他们展示一下谁才是真正的刺头时,眼角余光处却扫到了躲在一边看热闹的秦织。
“看!外星人!”
本来一脸杀气的少年,突然一本正经地话音一转,几个小混混齐刷刷地转头看,俱是懵成了木桩。
萧意趁着这空挡,揪回自己的领子,撒腿就跑!
后知后觉的小混混们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伙在骗他们!于是,受到愚弄的小混混们,飙了几句脏话,撒丫子就追。
传说中的一中校霸居然会是这么不要脸的货色!小混混们在刚踏入“社会人”圈子的时候,就感受到自己的“信仰”正在崩塌。
而另一边仗着大长腿溜出去老远的萧意,一把拽上躲在暗处的女孩的手,不由分说地带上她加入到这场大逃亡中。
“看热闹呢?小狐狸精!”
秦织还没来得及质问自己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外号,就被迫跟着少年一路向前。
夜晚橙黄色的灯光在柏油马路上洒下一圈圈光晕,少年少女手牵着手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很久以后,秦织回忆起这个糟糕的夜晚,觉得像是一场少年时代光怪陆离的大冒险。
「6」
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来,秦织作为一名体育成绩卡在及格线上的“三好学生”,停下来的时候直接一屁股瘫地上了。
对于自己莫名其妙被扯进这场混局里,一路奔跑也没耽误她在心里问候小流氓家列祖列宗。
“校霸大哥,您不觉得临阵脱逃很没面子吗?”秦织喘着粗气嘲讽道。
“面子是什么?好吃吗?”
萧意不愧是校霸出身,跑了这么久也不带喘的,甚至还上前将秦织从地上提溜起来。
“认大哥也不用行此大礼,爱卿快快平身。”
秦织赏给他一个360度无死角大白眼。
萧意觉得秦织这个小丫头,在学校外面的时候,就像是一只红毛狐狸,人畜无害的表象下满肚子蔫坏。然而到了学校里,这只红毛狐狸摇身一变成了藏狐,一副睥睨众生呆萌呆萌模样。
当然这一点除了他,谁都没能看出来。
贱爪子不知何时落在了秦织的脑袋上,揉了揉,萧意觉得毛茸茸的,越发像只狐狸。
就在秦织打算挠他一脸的时候,这家伙终于知趣地挪开了爪子,假正经地干咳了一声。
“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就跑,惹不起就躲,小妹妹以后也要多学着点哈。”
谁是你妹妹!你全家才是妹呢!
秦织一蹦三尺高,后退一大步,心里恶狠狠地想。
“我记得某位少侠暑假时候可是英勇得很,一个人单挑五个呢!”
“这哪能一样?那时候我是行侠仗义,现在跟那群王八打起来,处分,记过啥的可是要变成档案跟着自己一辈子呢,以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找谁说理去?”少年摊摊手。
这小流氓居然比那群“王八”多长了个心眼,还惦记着记过处分那茬子破事呢!遵纪守法的乖乖女孩某一刻居然与他产生了奇异的共鸣,自我感觉两人在某些方面也算是“英熊相惜”。
旋即,秦织甩了甩脑袋,理智慢了半拍才跟上,这家伙在满嘴跑火车,没几句真话,而自己竟然在某一刻呆头呆脑地相信了他的鬼话。
对上女孩蕴含怒气的目光,少年噗嗤一笑,眼疾手快地再一爪子挠上秦织的头顶。
“乖孩子就要早点回家,洗洗去睡吧!”
秦织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发现一脑袋毛都被挠炸了的时候,那个清瘦的少年早已跑开老远,贱兮兮地冲她挥了挥手。
她气急败坏,远远地骂了一句“臭流氓”。
然而,再往后她便不知道该骂些什么了,原来乖孩子无论心底里的吐槽多么精彩纷呈,到了嘴边都会显得词汇量相当贫乏。
秦织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很是郁闷。
「7」
提前参加高考的学生们因为要参加集训,很少会在白天上课时间出现,只有到了晚自习他们才会回到自己的班级。
这天下午课间,经历了前天晚上“神庙逃亡”的秦织,在班级走廊上看到了萧意。
出于不知名的别扭,秦织故意撇过脸去,假装没看见他。
然而,小流氓却叫住了她:
“小妹妹,帮哥一个忙。”
对于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自来熟地就成了“哥”,秦织气不打一处来。
谁跟谁啊!
她正想不顾形象怼这个装成小郎君的臭流氓几句时,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住。
萧意脸色白的吓人,虽然仍挂着熟悉的贱兮兮笑容,但没有血色的嘴唇提起来活像是在抽筋。
“喂,你还好吗?”秦织被他现在这副鬼样子吓得心里直打突。
“没事。”萧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帮我收拾一下东西,顺便请个假。”
秦织点头如捣蒜,“哦”了两声,连原因都忘记问了就往教室里跑。
此时正是大课间,走廊上放风的人最多的时候。就在秦织转身没多久,不知哪几个倒霉鬼在走廊里喧哗打闹,撞得一群人东倒西歪。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萧意被撞了一下,直接整个人趴倒在地。
顿时,走廊里炸了,肇事者被这突如其来的“碰瓷”吓得目瞪口呆,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直接吵嚷着“死人了”。萧意周围很快便围了一圈人,却又像隔着层结界一样,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传说中的校霸突然倒地不起,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搀扶。
就在这时,秦织还未全部踏进教室的脚步重新缩了回来,她挤开人群,冲到萧意身边,拍了拍他的脸,见毫无反应,便一把拽起他的胳膊扛在肩头。
“还愣着干什么?班长在吗?快去叫老师!”
围观人群这才好像找到主心骨似的,纷纷散开,为匆匆赶来的班主任让行,将萧意带去了医务室。
前天晚上,萧意带着秦织甩开了那群小混混后,自己一个人又折返了回去。
萧意知道,那群混混没那么容易打发走。一时的容忍退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地前来骚扰。少年人本质慕强,为了“一劳永逸”,没有什么是打一架摆不平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想在她面前打架。
打架斗殴是他的强项,自记事起,他便习惯了通过这最原始野蛮的方式,去争取一些东西。
那群杂鱼角色,他没放在眼里。摘下银色金属眼镜,他的眼神再一次回归了真实的模样。
只是那天他失策了。有一个混混被他的打架手段吓破了胆,便掏出了管制刀具,本来只是随身带着吓唬人用的,但是当时他太过恐惧,便发了疯一阵乱砍。
萧意措手不及,注意力被集中在那把凶器上,好不容易踢掉了凶器,就被偷袭的人一拳打在了胃上。
当时正是肾上腺素飙升,他没感觉到疼痛,硬是收拾完了那群杂毛。
然而,待缓下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没有骨骼护佑的要害被伤到了,一阵痉挛直不起腰来。
第二天他硬撑着去参加集训,胃部受伤吃不下任何东西更是雪上加霜,熬了半天就发现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了,这才打算回教室收拾东西请假。
不想就直接倒了下去没能爬起来。
「8」
萧意迷迷糊糊地感知到有什么硬物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瘦瘦小小的,似乎是骨骼,没什么肉包裹,硌得他有点疼。
周围似乎很吵很闹,可他什么都听不见。微微睁开眼,眼底里似乎映照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女孩用并不宽阔的瘦弱肩膀撑起了他的全部重量。
原来是小狐狸。
他安心地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迷蒙的视野里是一片灰白的天花板。他闭了闭双眼,再次睁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脑袋凑了过来。
“小狐狸。”他情不自禁地轻声喃喃道。
“什么?”女孩歪了歪脑袋,似乎没听清。
萧意清了清嗓子,从混沌的昏迷状态中恢复过来,恢复了往常模样。
“没什么。”他话音一转,有些苍白的唇角再次挂上贱兮兮的微笑,“小妹妹挺仗义的嘛,以后谁欺负你了,大哥我一定罩着你,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呸!谁要你这个臭流氓罩!
秦织立马在心里腹诽。
再说了,谁年纪大还不一定呢,小屁孩!
然而,这些吐槽的话语秦织并没有说出口,只是表面上装作不跟他一般见识,确认他醒了之后便高贵冷艳地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审问道:
“你昨天晚上又回去打架了?”
“没,我是解决问题去了。”萧意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正打算将双手枕在脑后,摆个吊儿郎当的pose,才发现手背上被扎了一针,只好作罢。
“编,继续编。”秦织抱着双手倚在了医务室储物柜旁,冷冷道。“校医已经发现你寻衅滋事的证据,不想挨处分的话,还是乖乖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秦织受老爸耳濡目染,审讯台词说得一板一眼的,还挺像那回事儿,萧意没忍住笑了起来。
“我说,秦织妹妹,你跟你爸爸只学了个皮毛啊。”在少女的怒目直视下,萧意指了指吊水架上的葡萄糖,没有眼镜遮挡的目光里的促狭毫无遮掩。
“现实里哪有福尔摩斯那样的人?像我这种品学兼优的重点培养生,风评不错,校医顶多当成低血糖来处理。再说了,内伤这种东西不去正规大医院做检查,肉眼凡胎谁会发现?莫不是你趁我昏迷的时候掀开我衣服了吧?”
这个臭流氓,说得有理有据的,将秦织方才好不容易编成的“诈供”戳了个对穿,还不忘临了倒打一耙!
“谁掀你衣服了!不要脸!”秦织气急。
夕阳的余晖从巨大的落地窗里漏了进来,匀匀地铺了一地璀璨。少女的脸庞在霞光的映衬下,通红一片。
秦织打算转身就走。
“今天谢谢你了。”
背后突然传来正色下来的声音,秦织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她回过头果然撞见萧意不动声色眯起的双眼,像是睡着了。
夕阳为病床上的少年镀了一层金色的边,投下一片暗色的,略显落寞的影。
秦织心神微动,想起不久前急成热锅上蚂蚁的班主任,接连打了十几个电话给萧意的家长都没有人回应。鬼使神差的,她装作了他的邻居朋友,翘了下午的课,留下来照顾他。
“打不过就跑,惹不起就躲,这可是你说的。下次不要再打架了。”话语还没滚过脑子,就从秦织嘴里脱口而出。“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吧。”
萧意半眯着的眼睛动了动,再一次睁开。
“小妹妹这是心疼我了?放心,哥哥我抗揍得很,这次只是失误,我英勇的样子你还没见识过呢!”
眼见这少年又恢复了没皮没脸的贱样,秦织瞬间觉得刚才自己的“肺腑之言”喂了狗。
她再一次气鼓鼓地转身离开,在出门的那一刹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一次回了头。
没有任何物件遮挡,少年有些乱的细碎额发铺盖在眼角眉梢,不去故意闹腾的时候,看起来很安静。这一次似乎真的睡着了,只是俊秀的五官仍像昏迷时那样有些紧绷。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一瞬间的光影令少女有些恍惚,似乎勾起了记忆之海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秦织喃喃自语。随即便发觉自己大概是得了癔症,要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离谱的想法?
她轻轻地带上门快速离去。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少年一人时,一片寂静,只剩点滴里充满节奏的“滴答”声清晰明朗。
病床上的少年半睁开眼,望向愈加昏暗的天花板,晚霞从瞳孔中流逝。
“是啊。”
像是在轻声回答。
「9」
一高的下午最后一节课与晚自习之间只隔了丧心病狂的短短半个小时。
秦织匆匆解决了晚饭回到座位上,正准备小憩一会儿歇歇神,一本中规中矩的笔记本便出现在了眼前。
抬起头遇上了萧意盈满笑意的眼神。
“喏,这是我的笔记本,沾染沾染天才的仙气,好进步哈。”
秦织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没跟这货一般见识,轻车熟路地接了过来。
萧意这家伙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皮糙肉厚能抗揍,校医院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便蹦跶了起来,生龙活虎又是一条好汉。
大概是为了感谢秦织当日的帮助,他时常在晚自习时分为她带来自己的笔记本,不知不觉间,竟已变成了一种习惯。
时间久了,秦织大概也知道了这个小流氓的一些尿性。譬如,他的好意从不正经地表达出来,而是拐弯抹角地耍贱耍赖。
“妹妹啊,你平时那么机灵,怎么一做数学题就逻辑混乱了呢?”
萧意在一旁看着秦织毫无头绪地纠结着,却拉不下脸回头问自己,实在没忍住,便直接拽过她的错题本,在那道九曲十八弯的反人类数学题旁,勾勾画画几笔,圈出了她思路阻断的点。
少年认真的目光从薄薄一层镜片后面映出,纤长的手指握住笔杆,激起劲瘦的小臂上分明的青筋,落笔处成颇具力道的笔锋。
“喏,笔记有什么看不懂的,题有什么不会做的,直接来问我,我就在你后面。”
少年依旧一脸阳光和煦。
越过被少年刻意留下的一线距离,秦织望向少年的侧影,发现认真下来的他竟是罕见的坚定,秦织觉得自己在某一刻心跳漏了半拍。
哪一面的你才是真的你呢?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秦织就被自己狠狠地吓了一跳。
她甩了甩脑袋,努力将这个荒诞的疑问赶出脑海,但心却随着少年的身影去往身后看不见的角落。
毫无由来地,她突兀地问他:
“暑假那次,为什么要帮我们?”
萧意有一瞬的怔愣,没反应过来秦织在说什么,目光却难以自控地暗了暗。
她果然不记得了。
萧意在心底里自嘲一笑,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只有过去的自己能记得,并带到了现在。
“见义勇为啊,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眼睫微垂,转瞬间少年便敛去所有的异常。
“骗谁呢?我可是老早就发现你在那儿给人家当门神呢!”
“碰巧在那儿消磨时间罢了。毕竟对于我这样的天才来说,学习任务早早完成了,暑假实在是太闲了。”萧意笑得一脸嘚瑟。
这家伙又在满嘴跑火车,不知又想把话题引到哪个阴沟里去呢!
秦织长叹了一口气,耐下想要揍人的冲动,抿起了唇,眉头微微拧成了一团,沉默不语。
此时正是傍晚晚霞最灿烂的时候,晚自习还未开始,教室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浓烈的颜色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在一张张课桌上笼罩了一片片温暖的光与影。
女孩沉默下去的时候,萧意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女孩看不见的角度,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上夕阳为女孩镀上的一层光晕。地面清晰地落下了二人的身影,光影将萧意有些迟疑的掌心连在了女孩的肩头,就仿佛那只搭在虚空中的手真正触碰到了女孩身上的光。
然而,秦织不知为何突然回过头,恰好碰上了那只来不及缩回的手。
两人面面相觑,俱是惊讶。
“有……有什么事吗?”秦织率先开口,试探道。
萧意装模作样地收回了僵住的手,抵在了口鼻前,咳嗽了两声,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掩住了一丝尴尬。
“没什么,抓点光止咳。”
“……”
秦织好不容易憋住了快要翻到天上的白眼,心说,不久前你摸我脑袋不是摸得挺欢的?
但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突然红了起来。
借着晚霞掩护了脸上的红晕,秦织绷着个脸,生硬地再一次提起了话题。
“你家住哪?”
萧意尚未从方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就再一次被一句话彻底整懵了。
“什……什什么?”
“如果顺路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回家。”
秦织微微撇开了脸。
刚刚经过深思熟虑,她做出了决定。
萧意身上有着与自己有关的秘密,她想,她需要去了解他。
“秦织妹妹,咱们学校可是严令禁止早恋的。虽然我看起来像个不良少年,但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
小流氓不愧是小流氓,花花肠子一轱辘,就把自己乔装成被“恶霸”盯上的贞洁烈女,誓死不从。
“你丫别装!放学后别想跑,等我!”
秦织被惹毛了,跳了起来,手握成拳,捶在了萧意的桌角,借着夕阳余晖掩盖住红得快要滴血的脸颊,生平头一次不管不顾地耍赖。
而某位小流氓似乎真的被这副架势给吓到了,像个真正的“贞洁烈女”那般往后猛退,直至被背后的课桌抵住,退无可退。
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10」
晚自习下课铃刚响起了第一声,班级里的学生们便一窝蜂地涌了出去,一秒前的鸦雀无声立马变成了一锅粥。
秦织故意收拾东西慢了一些,偷瞄了一眼正后方的小流氓,也在装模作样地收拾东西。
两人一时都是尴尬无话。
“那个……”萧意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去车库推个车,等我一下。”
秦织默默地点了点头。她家离学校比较近,大多是步行回家的。
两人顺着回家的人流,并肩沉默地向前迈进。
萧意推着他那辆老山地车,漆面上有了不少划痕,齿轮和链条却保养得很好。
身旁不断有骑着车的人飞驰而过,将缓缓踱着步的两人远远丢在了身后。
该说些什么呢?
该从何说起呢?
明明只是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现在却要承担它的恶果。
秦织觉得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不会有比这更尴尬的场面了,念及此处,后悔得想要穿越回几个小时前,揪起那时的自己,甩一甩脑子里的水。
“往左?往右?”
经过岔路口的时候,秦织硬着头皮开了口。
或许是经过了一小段时间的思考,萧意总算从一反常态的僵硬中回过神来,看着女孩略显局促的表情竟觉得很是可爱,于是,那消停了没一会儿的坏心眼又像雨后春笋似的冒出了尖,将寥寥一缕心神慌乱彻底压了下去。
“随便,你家在哪儿,我就走哪儿。”
这家伙还有一句正经话吗?
秦织愤愤然停下了脚步,对他怒目而视。
“暑假那次为什么要帮我们?”
她再一次问出了相同的话语,只是目光相较几个小时前更是坚定。
触上这样的灼灼目光,萧意那副花花肠子竟转不过弯来,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然而,不等他回答,秦织就再一次开了口:
“萧意,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如果你打算一直这样戴着面具接近我的话,我会觉得非常非常奇怪……”
“有的。”
萧意突兀地打断了她。一阵晚风吹过,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令他的目光看不分明。
秦织渐渐黯淡下去的目光重新汇聚,落在不远处少年的面颊上,心底里似乎有某种期待快要破土而出。
昏黄安静的路灯光下,少年少女的身影落成修长的剪影。远远落在人群后面,四周安静极了,只有主干道上偶尔划过汽车的呼啸声。
就在萧意翕动着嘴唇,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群人从人行道旁的绿化林里钻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两人。
“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你和小美人亲亲我我了。但也别怪哥几个不分场合,前几天你打了我几个兄弟,总得给个由头,是不是?”
为首一个抹了满头发胶的小混混拎着一截钢管凑了上来。
萧意心道不好,这几天一直避免跟这群混混碰面,却还是被他们给堵上了。眼疾手快一把捞过秦织,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我打过的人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少给我装蒜!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这小瘪三别以为批了张皮就以为自己是个好佬!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被打得像个死狗,现在牙长利索了,也会咬人了?”
这群人大概是上次堵住萧意的那伙人的“大哥”,萧意不想,也没心情去记住这些人是什么鸟人。
只是,陈年的记忆与伤疤就这么被突兀地揭开,鲜血淋漓。
他皱了皱眉,盯着那一头能黏苍蝇的刺猬头看了半晌,记忆之闸缓缓打开,久远的恨意突然充斥心头。
“说吧,你们打算怎样?”
碎发掩映下,少年的瞳孔里的杀意难以掩藏。
“看来是认出我们来了?还以为你进了一高就看不上咱哥几个了。”
发胶男长得一副尖嘴猴腮样,提起一边嘴角笑了起来,竟比头顶油亮亮的胶水更显油腻。
“不打算怎样,公事公办。上次我兄弟们总共断了八根肋骨,头上缝了十七针,其他大大小小加起来也不剩什么好肉了。我要你都还回来,怎么样?”发胶男用钢管轻轻敲了敲手心,笑的幅度更大了一些。“不过……”
他话音一转,手掌从管身上轻轻撸过,五指伸展面向萧意,是一道触目惊心的暗色疤痕。
“我找了你这么久,最想要你还的是这个。”
发胶男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五官扭曲成一团。
四周围着的人将包围圈又收紧了一些。
“可以。”萧意收敛起平日里嬉笑的模样,无波无澜的语气里浸满了生冷。“不过得先放她离开。”
在秦织为数不多的十多年人生里,头一次与“另一个世界”近距离接触,那是一个由年轻人类最天真的暴力与恶意组成的世界,那是一个她本该永远也不会涉及的领域。
难以抑制的颤抖出卖了她本能的恐惧。她望向少年坚定的身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会儿去哪找人帮忙。
“小妹妹等事情完了再走。”发胶男将目光移到了秦织脸上,笑容里多出了几分猥琐。
刹那间,萧意一拳挥出,正中发胶男的鼻梁,发胶男连忙捂着鼻子踉跄后退,一滴血从萧意拳头上滴了下来。
萧意嫌恶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