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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正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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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前,都城,御书房。
皇帝慕武诚放下手中一叠奏报,一脸疑惑:“霍宵晴是谁?怎么这么多弹劾她的奏折?”
侍立一旁的戴公公提醒道:“陛下您忘了,霍宵晴便是昔日霍侯爷的独女,曾与安西王殿下议过亲的那位。”
“哦,朕想起来了。”皇帝恍然,转而不满道,“霍家女眷不是都流放到最偏远的州府去了?那般地方不是说九死一生吗,竟然还活着?”
“回陛下,流放的女眷一共十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个。”
皇帝咂舌:“命还挺硬。”
‘桐城’这个名字还是有点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他起身在成堆的奏折中翻找,果然抽出一份。那是去年侄儿慕砚极力恳请他批的水利工程,就是在桐城。
砚儿所说的工程,竟就在此地。
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皇帝坐回案前,沉下心细读那些弹劾。
姜通判奏称:“霍宵晴才学不堪,泄洪冲毁民产,劳民伤财。”附议者言:“选址失当,弃渣场崩塌,致一十四岁役夫失踪。”更有人直指:“渣场再塌,两死一伤,其罪当诛。”
随后是林川县令的折子,满纸“女流逞能”“牝鸡司晨”之类的酸话。再往后,竟连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员也掺和进来,痛陈“霍氏余孽,断不可留”。
罪名实在是太多了。起初皇帝尚觉震怒,后来越看他却越觉得蹊跷,这些人莫不是在刻意跟风?一个流放罪女,能掀起多大风浪?何至于引来这般铺天盖地的围剿?他们把她恨成这样?这些朝廷命官心眼未免太小了些。
他心下渐生不耐,不想再理睬。霍家旧案他本就存有疑影,事实上这些年,他杀了霍氏男丁这一决定,到现在还经常后悔,也有在私下默默安排人彻查,但却是一无所获。
再怎么说也是慕砚前未婚妻,流放那么远就够罪受了,这些人怎么非要斩尽杀绝呢?
正思索间,一阵香风拂来。
丽妃柳氏袅娜近前,云鬓斜簪,眼波流转:“陛下瞧什么这般入神?仔细伤了眼睛。”
皇帝顺势将她揽过,当玩笑话一般说了霍宵晴的事情:“不过是个小女娃,倒惹得一堆人喊打喊杀。”
丽妃倚在他怀中,纤指若有意若无意地勾上皇帝腰间的玉带:“陛下可不要小瞧了女子,女人若真想做什么能耐大着呢!”她仰起脸,红唇呵气如兰,“有些事,未必就比男人差。”
皇帝低笑,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可有些事,还是男子来做更妥当。”
丽妃眼尾微挑,声线旖旎:“那不如今夜让臣妾试试?”
说着两人便往床上去,一室旖旎,一宿春光。
……
翌日朝堂之上,朝中大臣又有人提起此事,皇帝说:“那朕就治她一个终生牢狱之刑吧,再关押远一点,押送到海外孤岛去吧!”
吏部侍郎张廷玉主张彻底斩草除根,他出列言辞激烈道:“陛下,霍氏余孽断不可留!臣查实,此女在流放地假借水利之名,擅售官营水产,私征民夫,广募匠人实为蓄养私兵,更借筑坝之便截断水脉,以致西濑大旱,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其心可诛,其行已同谋逆!”
皇帝本已心生疑虑,闻言仍觉太夸大其词。
恰在此时,碰巧因公入都的江南道监察使崔琰却真的信了,也是来了都城他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安西王妃就是霍府千金,而霍府早就倒台了,婚约早就作废了,那当初霍宵晴还跟自己说她是安西王妃?
崔琰出班证实:“陛下,臣确曾遭一自称‘安西王妃’的女子胁迫,强令增设监理衙门。如今方知,彼女竟是罪臣之女霍宵晴!其假冒皇亲,欺瞒朝廷,罪加一等!”
皇帝本来觉得他们这群人这么针对人家小姑娘还挺缺德,现在听到霍宵晴居然还顶着安西王府的名义行骗,当即怒从中来。
原来也不是全然不可信啊!
无论如何,他必须把慕砚从这些腌臜事情里摘出来。
“霍氏女流放期间不思悔改,酿成祸端,朕绝不姑息!”
他必须立刻彻底地将慕砚与此事切割干净。
“传旨,罪奴霍宵晴,流放期间不思悔改,假冒皇亲,滋事生祸,损及民财,害及人命,着即缉拿。待旨意抵达桐城,三日内,问斩!”
八百里加急的驿马携着朱批圣旨冲出宫门,驰往南方。
而此刻,慕砚的车驾,刚刚驶入都城北门。
退朝后,慕砚才匆匆赶到,径直闯入皇帝寝宫。
彼时皇帝正在和太子慕桢在下棋,看见来人,父子俩皆露喜色。
“慕砚哥哥!许久未见了!”慕桢眼睛发亮,扔下棋子便起身,“你可算回来了!”
慕桢今年不过十四,自打会跑起就跟在慕砚身后转,他对这个堂哥十分信赖尊敬。
皇帝也站起身,语气关切:“砚儿,西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一声不吭?朕也是看了奏报才知。现如今怎么样了,灾情可稳住了?需要多少赈银粮草,你只管开口,朕让户部即刻拨付。”
“陛下,慕砚确实是为西濑之事而来,但西濑目前暂安,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慕砚径直跪下,“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杀霍宵晴!”
怎么又是霍宵晴!
皇帝面怒不快,他说:“你先前非要朕批的那个桐城水利,不会就是被她蛊惑了吧?朕都听说了,此女手段了得,既然西濑已经无虞,后续押运钱粮物资之事朕另遣人便是。你既然回了都城,就好好住下,别再走了,留在宫里陪陪朕,也和你皇弟多交流交流。瞧你,人都瘦了一圈……”
“陛下容禀!”慕砚抬首陈情,言辞恳切,“霍宵晴确有经世治水之才,绝非蛊惑之言。桐城水患多年,是她亲手勘测、设计,提出筑坝根治之策。她更有超越常人的眼光,西濑旱灾若要治本,非引水不可。她提出的东水西调之策,正是将桐城丰沛的沧江水,通过开凿运河引至西濑,可永绝旱患!慕砚此次前来,正是想与陛下商议此千秋工程!”
此前慕砚力主建设水利工程却并未提及霍宵晴,因为当时都城里对霍氏非议正盛,慕砚怕再提起她的话,不仅工程无望,她可能也会再次蒙受无妄之灾。不过眼下,他只想帮霍宵晴正名,她的才华与功绩不该被埋没!她应当光明正大地活在世人赞叹之中,她绝对是东寰王朝数一数二的……不,是当世罕见的治水奇才!
皇帝却听得眉头紧锁:“她在桐城建水利已搞得民怨沸腾,伤亡不断,你还要把西濑也交到她手里,把西濑也搭进去?那是你父王留下的基业!你怎可如此轻率,毫不爱惜?”他越说越痛心,“砚儿,你太让朕失望了!”
“父皇息怒!”慕桢见状连忙跪了下来求情,“父皇,慕砚哥哥绝无此意!他一心想让西濑百姓过上好日子,儿臣相信他,哥哥是想让西濑更好啊!”
“好什么好!他现在为了一个女人,三番五次地为她奔波……”皇帝看着慕砚清减憔悴眼带血丝的模样,到底是心疼占了上风,“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人都瘦了一大圈!回来了就别走了,打今儿起就住在皇宫里吧,让御膳房和太医院好好给你补补养一养。”
孩子大了还是需要个贴己人照顾才行!
“你和霍宵晴的婚事早就作罢了,朕让丽妃替你留心,重新择选一位门第相当性情温婉的贵女……”
“陛下,慕砚心中已认定霍宵晴,绝不可能再另娶他人,陛下若执意不收回成命,非要霍宵晴的性命,那我便随她去了,去地下做一对鬼夫妻。若是黄泉路上能侥幸遇见父王,正好可请他为我二人主婚证礼,全了这场缘分……”
一旁的慕桢听得目瞪口呆。在他印象里,这位堂兄素来眼高于顶,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现如今居然会对一个女人爱得这样痴狂?他不由得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霍家姐姐生出了极大的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能让慕砚哥哥倾心至此,甚至不惜以生死相随?
皇帝却被这话深深刺中,胸口一阵闷痛。整个东寰王朝的老臣都知道,当今皇帝慕武诚是个十足的兄控。
先帝膝下仅有二子,兄长慕文忠文武双全,仁厚睿智,无论从嫡长还是才干来看,都是无可争议的继位人选。然而当年西濑叛乱,慕文忠奉命率军平乱,不仅成功收服西濑,更与当地首领的女儿周蓉一见倾心。为了娶得心上人,并彻底安定西濑,慕文忠自愿放弃返回都城继承大统,就此长留西濑,受封安西王。皇位这才落到了弟弟慕武诚的肩上,兄弟二人自此天各一方。后来慕文忠意外身故,皇帝便将对兄长所有的敬爱、思念与未能回报的愧疚,全都倾注在了寡嫂和这唯一的侄子身上。
“你、你这是在逼朕吗?”皇帝语气很是受伤。
“陛下——”
“不要叫朕陛下,叫皇叔!”皇帝打断他,眼圈竟有些发红。
慕砚:“皇叔——”
这一声终究是让皇帝的心软了下来。
“罢了罢了,朕不杀她就是了。可她把桐城搅得天翻地覆,还闹出人命,总该给个惩罚吧?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惩罚实在说不过去啊!你说该怎么办?”
慕桢眼珠一转,机灵地接话:“父皇,既然慕砚哥哥说霍姐姐有治水奇才,不如就罚她……督建西濑运河,戴罪立功,以功抵过?如此一来,既明正了典刑,给了交代,又能实实在在地解决西濑旱情,造福一方百姓。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正好说中了慕砚的心事,他立刻顺势恳求:“皇叔,侄儿愿一同前往,协理工程,定将此运河建成,既解西濑之困,也算完成父王当年治理西濑福泽百姓的遗志。”
皇帝也被说动了,遂去拟旨,也是这时,他猛然想起,斩杀霍宵晴的圣旨早就传送出去了,这会儿怕是已过江州地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