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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新神与旧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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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动静还是引来了一些下人,他们见着燕时殷从里头出来可是被惊吓住了,慌忙敢乱地把钱昭叫了回来。起初,燕时殷说有贼人闯入,大家伙儿还不信。直到看见他脖子上明显被掐的红印,方才信了他。
钱公子赶忙把人扶回了房间,唤了大夫来看。临走之际,燕时殷悄然一瞥,钱县令的房间已然紧闭,甚至还多派了两个下人看守在旁。
“表弟受惊了,”钱昭语气焦急,“可还有伤到别处?”
燕时殷摇头,略有疲惫:“多谢兄长关心,我还好。”
钱昭忙乱地自语:“好端端的,家里怎会进了贼呢?”
燕时殷虽面不改色,但心里有愧:“我不知。方才在回房的途中突然看见一个蹑手蹑脚的身影,我便跟了上去。”
“未料其竟潜入伯父房中,我当下不及呼人,不想却这样了。”
他扯起谎来可是熟练得很。钱昭也不疑他,只是探身细查了燕时殷的伤势,转身又唤了几个下人来,低声几句他们便退下了。
一旁的大夫把完脉,退到一侧拱手道:“公子已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歇息片刻便可无恙。”
钱昭回身,依旧不放心,再次询问:“真没事吗?”
大夫犹豫了一瞬,然后回道:“除颈部外,确并无其他外伤。若实在放心不下,在下可开些安神的方子,再静养几日便会好转。”
钱昭点了点头,便要吩咐下人去拿着方子煎药,但却被燕时殷拦下。他道:“不必麻烦,我无碍。”
闻言,钱昭皱眉道:“怎是麻烦,表弟既到了我家,岂能怠慢?再者,今日之事若不是表弟,家里也唯恐遭殃了。”
燕时殷正欲再言,不料又被钱昭打断:“表弟且在府中多歇息。我会叫人来守着,旁的事不必操心。”
不愧是能接过官府之职的人,他拗不过这位钱府的少爷,三言两语,竟是全给堵完了。最后,燕时殷哂然应道:“表哥这般照拂,我若再推辞,岂不是显得不近人情?”
见人领了情,钱昭才笑道:“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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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乱事折腾下来,天色已近日晡。
檐外霞色半融,待众人离去,司白才不知从哪处角落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张从那屋子里掉落的符纸。它将符纸放置在案几上:“这一回险些露了馅。”
燕时殷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下,他半阖着眼靠坐在床榻一侧,乏力道:“好在是糊弄过去了。”
转眼,司白跳到了榻上:“可真是怪得很,闯一趟竟惊着这么多人,甚至不惜把钱府小公子唤回来。”
说罢,外头步履杂沓,又喧然了起来。燕时殷小心地撩起窗扇,便瞧见来来往往的下人似乎多了许多。
“祈雨祭将近,府里有所戒备也是情理之中。”他收回手,“更何况钱县令如今这副模样要是传了出去,恐出乱子。”
司白问:“那钱县令那边怎么办?”
闻言,燕时殷叹息一声,顺势躺下,阖目养神:“神不足,身缺魂,不睡似睡,不死似死。非亡魂,即是濒临的生人,那地府便无权干涉,否则凌雁山也不会那么说。”
“那你呢?”司白伏在榻边,尾尖轻晃,“那你要管吗?”
沉默。
见榻上人不应声,司白明了地道出:“你当知我是何意。两种不同的符纸现世于凡间,就眼前来看,是新神和旧神一物无疑。”
被褥间,指尖轻轻叩着,声息细微。片刻后,燕时殷才缓缓睁眼。入目处,是那一窗檐的黄色纸符,密密地贴着。还有桌上那一张不同的。
自天庭分派以来,旧神守礼持序,新神不拘俗礼。
敬奉为本,信仰为根,旧神们以香火系神力,以礼法固人心,故凡间祭祀不可废。唯有凡人守礼,神受奉祀,天地方得平衡。
则新神不同。
他们来去自由,随心而行。不欲为香火所困,是为变通;破旧章之束,是为革新。以己身应天道,佑众生,天地自生顺气。此气乃滋生灵,亦可养神明。
故新神不求祭,不受祈。以天道自循,德行自生。凡人若敬自然,行善积德,便是顺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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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渐起怪事,就连钱府这样操持祭祀的官员都不信其神,更何况那些百姓们。”司白咂着言,“旧神们怕是愁疯了罢。”
执明神君陨落,四方遂阙其位,星官无主无统,故北地才引得接连的乱事频起。
燕时殷耸了耸肩:“旧神与新神各自为政已有数百年,四方神本为旧党,如今就算少了执明,也不至倾颓。”
他从涂山出来,便应是为此事而行。早知天庭与地府有嫌隙,但未曾料到凌雁山今日一语,两界竟到了这样相抵而不让的地步。
如此,他要以什么身份来管?
想着,又侧身一翻,面着天花板。他微微启唇却未说话,似欲言又止。就在这时,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燕时殷即刻警觉地从榻上坐起,指尖轻捻,灵息微动。一阵风过,窗檐的符纸飘动,司白的身影也早已无声地隐在了暗处。
就在他欲掐诀之际,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少爷吩咐小的来送药了。”
闻言,袖中的手微顿,灵光熄灭。这接连不停的事情扰得他一刻都不停歇。燕时殷稍稍缓神,唤道:“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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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人是阿辽。
他端着进来,将药盏放在一旁的桌上,便说:“大夫开了两副药,一副外敷,一副内饮。”
钱昭确实承了他父亲,礼数格外到位。燕时殷点头:“替我谢过兄长。”
“少爷说这药要趁热喝。”见人点头应下,他又恭敬地躬身道,“若有事,可再唤小的。”
说完,阿辽便想退下。
燕时殷瞥了眼桌上的药,忽然叫住他:“阿辽。”
阿辽闻声回头,只见那位漂亮公子目光示意着:“你衣服脏了。”
他顺势低头看,果然衣服的下摆,乃至袖子是沾染了些暗色的污渍。阿辽抬起头来,浅笑:“方才从外头回来,想来是蹭到了些泥土,不碍事。”
说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谢公子告知。”
燕时殷看着袖上的泥痕,疑惑地问:“这是去了哪?怎么还蹭了泥土?”
阿辽回道:“明日便是祈雨祭,少爷命几个去城东那片林子清理些道路。”
“明日?”
竟是明日吗?
他怔了怔。是了,文老板说的,队伍三日之后便要上山的,他怎么就给忘了。方才钱昭也无告知之意,看来他是真不愿他这个表弟参与。
于是又问:“但城东那片林子……不是说闹鬼吗?”
“坊间虽有传闻,但每年祈雨祭前,我们都会照例去一趟。”
“你们没有遇到怪事?”燕时殷问。
“至此尚未。”这话阿辽讲得神色如常,又道,“明天可有的忙活了,恕小的先退下了。”
说罢便出了房间。待脚步声渐行渐远,司白才从暗处走了出来。它扫了眼门口,回首见燕时殷也盯着门口的方向,问:“怎么了?”
“那个小厮……”燕时殷蹙起眉,“衣服脏成那样,也不先换一换?”
司白愣了:“你又犯什么病了?”
燕时殷却斜睨了它一眼,眼尾轻挑:“第一回他见我时,胆子可没这么大。”
司白无奈:“怎么,闲他规矩不够熟练?”
“确实不太熟练。”燕时殷想了想。
司白是真想扇他。
但后一秒又听闻:“换成旁的下人,衣摆沾了土什么的,一定会先避开,可他方才连眼神都没飘一下。”
尖耳动动,司白领会到了:“决定了?”
燕时殷摩挲着下颚:“不是从涂山出来的时候便决定了吗?”
闻言,司白半开玩笑又半是提醒地道:“你现在可不是地府的拘魂使了。出了事,地府不会管你,天庭更不会护你,你可别指望我在前面替你挡。”
“那你就挡在我身后,当我的垫背。”
话落,燕时殷笑嘻嘻地把白狐捞起来,顺手搁在肩上,随即顺势一倒。他整个人压着一身柔毛往床上躺。
司白本来就被他抓得一个趔趄,四爪在空中扒拉了半天。见他竟然还敢压自己,它尾巴一甩,灵活得像长了命似的,立刻缠上燕时殷的脖子。
“你给我轻点!”白狐吼了一嗓子。
下一瞬,它尾巴狠狠一勒。
燕时殷只觉得脖子一紧,被一条尾巴拎起:“哎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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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
他整个人被司白拖得滚下了床榻,摔在了地上。燕时殷躺在地上愣着咳了几声,随即气得坐起身,一把抓住那条作恶的尾巴,狠狠地给打了个结。
“你又给我来这招。”
司白被他拎在半空,尾巴上挂着个歪歪扭扭的结,挣了几下没解开,它索性放弃。燕时殷哼了一声,像是解了气般,随后他拍拍手站起身。
司白地叹了声:“哎呦,你真是我祖宗。”
下句话还没来得及继续,燕时殷便一把将它捞起,随手往门口一抛。
“走吧,去一趟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