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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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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齐媮得到允许,从看守严密的私人医院出来透气,重新见到外面的景色,一切好像变得陌生起来恍如隔世。
天气微凉,可是她手里握着一个严霖嫌热从护士手里讨来的小风扇。结果这人因为没带现金欠了别人十八块六,最后是梁琦去还的钱。
梁琦帮忙固定好轮椅,检查是否足够牢固,继而抬头。
“你看,这些痕迹又浅了。”
齐媮无奈地说:“当然。”
方雯疯了一样扎进实验室里日以继夜研究祛疤膏配方,成功试验过便每天当身体乳一样往她身上招呼,早中晚一次不准落,用的材料个顶个的精贵,能没有效果吗?
“也是,走吧。”梁琦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上车。
今天严霖和梁琦抽空陪齐媮去宋野的庄园散心。
窗外有几只小狸花在绿化带中穿梭,梁琦笑了,太阳照在他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齐媮突然想起以前冬天窗台上总有一只跑来晒太阳的橘猫,去年拖家带口的在她房间窗外趴了一溜。
翌日清晨,梁琦带着自己的速写本来医院。他近来特别喜欢在齐媮睡着的时候画画,天光微熹,透过窗帘透进来的光很冷。他笔下的齐媮虽然瘦弱,但是并不会病恹恹的,反而是齐媮之前从未有过的柔软娴静。
护工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大姐,做事周到热心。才五点半,已经醒来洗漱,把齐媮起来要换的衣服挂到洗手间里。齐媮这里每天都不缺人,除了上厕所洗澡,齐媮让大姐不必守在这里,同意她在医院里多找一位雇主。收拾好折叠床,大姐得马不停蹄赶去下面照顾另一位雇主。
扶住差点撞上的大姐,梁琦彬彬有礼地问好:“阿姨,早上好。”
“诶,小梁啊。”大姐错愕地抬起头。
梁琦和善地笑笑:“嗯,您慢点,齐媮交给我就好。”
大姐不好意思地应和两声,快步走开,又猛的想起什么折回来叫住梁琦。
“那个……”大姐看看梁琦又看看关上的门欲言又止。
梁琦捉摸着大概是齐媮的事,宽慰大姐说:“您放心说。”
“小媮不让我说,但是我还是想跟你们反映一下。是这样的,小媮已经从床上摔下来好几回了,但是伤口什么的都好好的,就是摔着的地方青了好几块。一般是她刚睡醒或者半夜想要上厕所的时候,大概是还不适应自己的……”
梁琦不禁打断她:“好几回了?”
大姐点点头,看一眼窗户里的病房,压低声音:“是呀,总这么摔哪里能行呀,洗澡上厕所的时候我想多帮帮她,她表现得比较抗拒,总是一个人在那先尝试,实在不行才愿意让我帮忙。小梁,你如果见到娄先生,一定要帮我转告他一下呀。”
“知道了阿姨,我会的,您先去忙。”梁琦把大姐送到电梯口。
梁琦轻轻推开门进去,走近病床,窗帘不是百分百遮光,齐媮微微皱眉,拉起被子遮盖眼睛,睡得并不算安稳。
其实何止不舒服,整夜只能平躺,伤口痒也不敢蹭,不能侧一侧。
刚把住椅背,梁琦却松开手,站在距离床尾两米的位置翻开画纸,不假思索地落笔。
齐媮是完完全全长在梁琦审美点上的,三庭五眼极其接近黄金比例。最出色的是齐媮的那双眼睛,单看很勾人,整体上扬的趋势带着点无法捉摸的媚态。但是齐媮的眉毛线条硬朗,与这份英气中和起来,就让整个人显得很张扬有势气。
能看到这么一张脸,任谁都会身心舒畅。
他们家本来就打算把齐媮往张扬的性子带,女孩子这么金贵,脾气大点怎么了?于是严霖领着齐媮学打拳和射箭,带着齐媮在场地里飙车,强迫齐媮参与一切她感兴趣的活动,有脾气拳头是直接往别人身上招呼的。
八点半,因为口干舌燥悠悠转醒,齐媮刚张开嘴,空调冷气激的喉咙一阵干痒。一边咳一边坐起来拧开恒温杯喝水,刚喝几口,一股尿意袭来。
“厕所……”齐媮晃晃不太清醒的脑袋,掀开被子下床。
“小心!”洗完手出来的梁琦正好冲上来把人接住。
齐媮没抓稳护栏,右额不小心在柜子上磕了一下,迷迷瞪瞪眨着眼。
梁琦心有余悸地把人扶回床上,问:“你起来干什么?”
按捺住急切,齐媮清清嗓子反问:“你,怎么在这?”
梁琦给她揉着刚才磕到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答:“为了接住你。”
更强烈的感觉升起,齐媮清醒大半,扒拉开挡路的梁琦急着要去厕所。
梁琦先是把轮椅推到马桶旁边,固定好辅助设施,才出来把齐媮抱进去。
最近在医院形成了一套新的生物钟,叼住睡裙下摆,费劲脱下裤子,得以解决生理问题的齐媮放松下来,开始感觉到熟悉的无力感。按按没有知觉的大腿,前天摔出来的淤青没有半点感觉,也感觉不到被触碰。
等洗漱完,半个小时过去,齐媮从洗手间出来后知后觉很饿。
梁琦端着一碗不知道哪里来的白粥正在搅拌:“帮你晾凉,想在轮椅上坐会儿还是回床上?”
“坐会儿。”齐媮控制轮椅溜到他那边。
她住院以来每个人都热衷于喂她吃饭,尤其是严霖,一边喂还要嫌弃她的病号餐寡淡。
除了梁琦,他不会连吃饭喝水拿纸巾都要伸出援手,他在的时候齐媮反而很大程度上觉得自己除了下半身残废其他地方什么事儿没有。
梁琦回头看一眼头发凌乱的人,把保温盒垫上一条小毛巾交给齐媮自己搅拌:“好,娄叔刚送来的,本来想看看你,但是急着去公司先走了。”
专心搅拌早餐的齐媮:“哦。”
“齐媮,你很难接受自己这样吗?”梁琦冷不防地问。
“没有。”
口是心非,梁琦想。
“那为什么总摔下来?”梁琦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齐媮不说话,只顾着戳热气腾腾的一小碗白粥。
梁琦把轮椅转过来面向自己,继续说道:“你现在确实站不起来,但你总得接受了才能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齐媮仍不说话,舀起最顶上的白粥边缘想要舔一口,她好饿。
梁琦按下她的手,用掌心在粥面上感受一瞬:“对你来说还烫,再等等。”
齐媮吸吸鼻子,狠狠地咬一口勺子边缘残余的粥,饿死了。
梁琦好笑地打开搭在轮椅扶手上的一条薄毯盖在齐媮腿上:“做一件事的理由可以有很多,比如我现在给你盖毯子,是因为空调温度太低,我不希望你着凉;比如你现在需要很多帮助,是因为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健康状态,而要强的你觉得一时很难接受;比如我猜你会出国治疗然后重新站起来,是因为严哥和娄叔不希望你一蹶不振,联系到了一位特别厉害的医生。”
“你哪来的消息?”齐媮吸吸鼻子,眼神显然表露出不信任。
梁琦眨一下右眼:“我爷爷和我偷听到的,两次。”
“你丫的臭小子,我就说那会儿怎么有人搁外边儿狗狗祟祟的,原来是你!”严霖气势汹汹冲进来。
哪里是偷听,严霖嗓门大的都不用悄悄开个门缝,梁琦刚踏进屋子里就听见他叽叽歪歪挑剔道不是资深的不行,没拿过奖的不行,客户评价不好的不行,太便宜的不行,有过失败案例的不行,太年轻的不行……
请了周五的假加上周末,娄子凊飞回京都天天跑医院,除了去医院,他还拉着成章他们跑了雍和宫、广济寺、大觉寺、戒台寺、白云观、潭拓寺、白塔寺求了很多平安符。
林林总总二十多个,娄子凊要求每个人都带在身上,剩下的也仔细放进防水外壳里,一个不落地塞进自己的零钱包。
于试看着娄子凊每天至少拿出来数三遍,不禁问道:“你是去批发怕货进少了吗?”
娄子凊收好平安符开始收拾行李:“你懂个屁,反正你们谁也不准离开我给的平安符。”
齐媮不在,娄子凊收行李的方式很简单,收拾好作业和充电器。他带回来的行李箱,都是用来装广南买不到或者很难买的吃的,这次给莫媛带了四分之一行李箱的糖。
于试转转勾在食指的车钥匙下楼:“好了下来,送你去医院。”
“哦哦哦。”娄子凊把合上的行李箱打开,跑去齐媮房间的衣柜找出一张小毯子放进去。
那张小毯子是外婆缝的百家被,小时候只要是午睡,齐媮就会拿来盖在两个人身上拍娄子凊哄他睡觉。哄着哄着,晚上睡觉娄子凊也得捏个角,闻得到小毯子的味道才睡。毯子放在被袋里,已然很陈旧,不能再拿来盖,好在味道没变,娄子凊决定带走,叠成小方块放在枕边。
来到医院,方雯和齐媮正在分拣一大堆瓶瓶罐罐和面膜。
看见娄子凊进来,方雯指着地上满满当当的蛇皮袋说:“娄子凊你捎回去,全给莫媛,就说是我送的。”
“切,”娄子凊冷笑两声,食指和拇指捏住下巴老神在在地说,“省省吧,她是不会收的。”
方雯瞪他一眼,嫌弃地说:“只有不会送礼物的男人,没有不愿意收礼物的女孩子。”
齐媮好不容易拣出一些看不出是贵品牌的拢到一边,制止方雯想要去大麻袋里再捧一堆出来。
“确实不会全收,你带的她十年也用不完,学校宿舍小,放不下。”
娄子凊附和:“就是就是,我给她带加两个蛋的煎饼果子她都吃不完。”
齐媮对娄子凊招手:“阿凊,来。”
“这些护肤品,你不要只说是方雯送的,你还要告诉她方雯家是专门做这个的;这把口红,你就说我现在化不了妆,方雯送的太多让她帮忙分担一些;其他的化妆品,学校暂时用不着,有什么场合需要你拆开包装弄旧点带过去给她,就说从我的化妆包拿的;等下次见面让她简单回个小礼物就好,别让她因为还礼物太费心思。你记住了?”
房间里的人听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送礼要这么多借口和说辞了?
娄子凊点点头:“我没记全,但是我录下来了,转文字后存备忘录里。”
成章不理解地挠挠脑袋:“她家,难道很穷?”
梁琦一记肘击:“你富二代当久了以为全国消费水平统一是吧?”
齐晞也出来说话:“性格上分析,一下送这么多,莫媛应该会比较担心怎么还,而不是很开心。”
于呼感觉自己学到了,原来跟朋友相处要考虑这么多才行。
“这样,那我让他们下次上新的时候留几套不带logo的。”
“姐……他们都说你跟莫媛是一对,你对她比对我好多了!”娄子凊撒气似得拱齐媮的腿。
齐媮的表情僵硬一瞬,拎着耳朵把人提起来:“别他妈逼我扇你。”
娄子凊顺势一靠抱住齐媮的手:“扇就扇,我下次回来得春节。对她好就好吧,莫媛值得我们对她好。你们不知道,现在我不开心就去找她,她很温柔,开导我可厉害了。”
于试假装很新奇地说:“哟,开导你就跟给狗顺毛似得,你缺的心眼儿都不够发现人家敷衍你。”
娄子凊气得龇牙咧嘴当场扒了他裤子。
“凎!你特么得讲不讲武德!”于试连忙提着裤子调到于呼身后。
齐媮听了虽然很开心,但是心底隐隐担心着什么。
“阿凊,不要太频繁上六楼。”
娄子凊一下回忆自己在学校一天的流程,送早餐上一次,出操上一次,打水上三次,偶尔送奶茶上一次,聊天上两次,教题上一次,晚修放学上一次。奶茶不是天天喝,也还好……没有很频繁啊!
不过娄子凊还是满口答应,姐姐说的都是对的,那我少帮莫媛打一次水吧!
这群人在病房里看齐媮喝完一碗粥后各回各家,娄子凊和齐晞到隔壁楼严霖那里道别,拿上新手机去搭飞机。
而莫媛家里大鱼大肉吃了几天,吃完中午这一顿,莫媛就要洗澡直接回学校。饭桌上很热闹,人挤人坐着,话题一个接一个,不过话题突然聊到不久前广场枪击事件去了。
小姨很后怕地评价:“大街上开枪,太猖狂了,被打的还是学生,什么仇什么孽哦。”
“呐,她们学校的,莫媛班上的,听说是抢救了很久。”妈妈用下巴指向莫媛的位置。
大姨很紧张,放下饭碗忙问:“啊?怎么会扯到莫媛身边?那学校还安全吗?”
刘予行以很平淡的口吻回答:“安全的,最近学校全面戒严,特警巡城,安保力度前所未有的大。”
大姨点点头,又问:“那几个学生还好吧?”
妈妈接话:“没死,但是好像伤的很重。”
大概是被“死”这个字眼刺到,悄悄夹炸丸子给小侄女佩恩的莫媛手一抖,炸丸子滚到了地上。
莫媛不想一切不好的字眼跟齐媮扯上联系,都活着,能吃能喝,那就是好好的。
姐姐打量着莫媛的脸色,站起来观察菜盘,重新给佩恩夹一个炸丸子:“您几位别打听人家了,剩下的菜怎么分啊?我可吃不下了。”
于是大家的注意力回到饭桌的菜上,按照大家喜好分配任务,该吃吃,该喝喝。
洗碗的时候,妈妈面色不善地走来对莫媛说:“叫你别跟他们玩太近,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的。”
莫媛把碗重重的一摔,生气地看她妈,两人僵持好一会儿,莫媛才垂眼捡起碗重新刷。
刘予行听到动静急忙忙赶来,拉走马上要发作的莫媛妈妈。长辈们第一次见莫媛发脾气,自发地退出厨房,到外面去聊天。小佩恩尽管害怕,还是搬来自己的小马扎坐在莫媛脚边玩娃娃。
姐姐打开水龙头把碗冲干净放上沥水篮:“我能八卦一下吗?”
莫媛点点头:“她家……帮警察,是……报,复。”
姐姐了然,发自内心地钦佩起来:“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要在意你妈妈的话,你明白的,她把你看的很紧。”
莫媛不说话,翻来覆去检查那个被砸的碗有没有缺口,碎了也没太大关系,因为那个碗是自己的。
下午六点,娄子凊哭唧唧地从飞机上下来。齐晞一手推两个行李箱,拉扯着满脸泪水的娄子凊出来。
来接机的赵冏不解地问:“怎么?”
齐晞擦擦满脑袋的汗:“他求了很多平安符回来送人,快下飞机的时候发现给莫媛的不见了。”
赵冏很干脆地给出解决方案:“把我的给她。”
“不行,”娄子凊拿出钱夹找出赵冏的,“你的是求学业高升……不、一、样、的额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手里的三角形平安符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娄子凊,齐晞和赵冏对视一眼,重重地叹一口气。
赵冏买完票后从娄子凊的背包扯出一节外套袖子呼他脸上:“擦脸,去光孝寺。”
齐晞表示打好车了,把娄子凊踩在地上的腿架上行李箱:“司机来电话了。”
泪眼汪汪坐在行李箱上被拖走的娄子凊吸吸鼻涕:“嗯?”
齐晞和赵冏异口同声:“带你去求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