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上学还得带孩子》莫里星

54、第 54 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窗外树叶簌簌，偶尔鸟鸣阵阵，轻快地跃上窗台喳喳私语，院子里传来拍打棉被的扑扑声。
　　忽而传来一阵勾人的面包香，似乎是小麦本质的浓郁气味，夹杂着淡淡奶油的香甜，又仿佛飘来一股焦糖的香味，酥脆的表皮连着柔软的内馅被利落地分割开。
　　是要吃早餐了吗？小腿忽然抽动，听见楼梯响起从上往下有节奏的踩踏声，碗碟在餐桌上无意被清脆地碰撞，眼睛被溜走一半的眼罩抛弃，光线映入眼中。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浑身被蓬松温暖的蚕丝被裹着，电热毯存有余温，手脚罕见地热乎，手心里微微出汗。
　　枕头是由茯神、菊花、薄荷晒干碾碎混合制成。莫媛觉得前所未有的舒服，或许是终于睡着了一会儿，导致舒服得睡晚了。
　　意识到这一点，莫媛迅速转身，撞上同样还在被窝里正支起上半身眼罩还未掀开的娄媮。
　　“……醒了？”娄媮察觉到动静，撑着自己靠在床头，一手掀开眼罩一手替莫媛拿搭在床边轮椅的厚外套。
　　莫媛裹着被子跪坐在床上，没有血色的脸微微扬起，凑到娄媮身边听话地穿好衣服爬下床，摘下不能碰水的手表赶去洗漱。
　　“等等。”娄媮招手将刚把牙刷塞进嘴里的小孩儿叫回来。
　　“睡的怎么样？”娄媮的眼睛看过艳阳后还睁不太开，声音低哑，挤着眼替莫媛细细梳头发。
　　莫媛嘴里全是牙膏泡沫，薄荷的辣味儿席卷口腔后直指冲醒她的脑子，她立刻做出回应。
　　——一个竖起的大拇指。
　　娄媮便宠溺地笑起来，拍拍莫媛的大腿边让她回到卫生间继续忙碌。
　　骗人。
　　手表监测显示没有深度睡眠，睡眠时间非常零散，总共不到三个小时。到底是如何，才能自己熬过这么多孤寂的夜，不显露出任何的不适，把所有情绪藏匿干净。
　　收回复杂的目光，娄媮将手表放回原处，清清嗓子唤道:“用热水洗。”
　　如果真的睡得好，那为什么这几天每当自己在梦中不安，总有那么一双手会紧紧抱着她轻轻晃，待她清醒过来又慢慢地拍她手臂送她继续入睡？
　　小心翼翼的人会依偎在她身边，时不时就探起头观察她是否睡得安稳。
　　她昨晚才偶然看见，原来莫媛手腕上一直被遮盖的地方，一直被班主任挑剔的地方，一直被她在意却缄口不言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是几条纵横交错的刀疤，其中一条很粗，估计是当时被伤害的时候割的很深，后来伤口愈合得并不好。
　　一般的表带确实是遮不住的。
　　这是什么的说明呢？是莫媛对娄媮最后一点顾虑被打消，还是莫媛已经无暇顾及这一点只想扮好在她面前正常的样子？
　　娄媮止不住更倾向第二点。
　　几个人中按理说娄子凊明显是最焦虑的，但这回竟然莫名得沉得住气。
　　莫媛推开房间门让吴婶进去帮齐媮洗漱时，娄子凊已经吃完早餐正在喝核桃奶。
　　因仰头而伸展开的脖子显得修长，颈后的碎发如本人一样直率地立起来，阳光从侧面打来晕出一片橙色，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舔去嘴角的奶渍，娄子凊晃晃拎在手里的早餐盒。
　　“要来不及啦！吴婶给你装好了带去学校吃。我去推车，你准备好就出来吧！”
　　莫媛忙不迭点点头，背上客厅里的墨绿色小书包跑去接水，又小跑到玄关踩上娄德山昨天新买来的运动鞋，他们一人一双，路过春意萌发的小院裹紧皮粉色的棉服跨上自行车后座。
　　娄子凊不着急走，回过身给莫媛头上盖一顶小羊毛绒帽后拍了拍，才满意地慢悠悠踩着脚踏蹬出去。
　　“抓着我书包吧，今天会骑快一点。”娄子凊单手兜上防风口罩，声音闷闷地从前方飘来。
　　莫媛言听计从，抓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收紧腿。娄子凊的背太宽了，她其实根本吹不到风，用不上这么可爱的帽子。
　　今天是星期五，莫媛要回家。因为妈妈察觉刘予行之前出门时间太久，觉得莫媛又生病了，让莫媛下午回家休息一个周末。
　　莫媛有些害怕，高三以来每次回家，她都得挨骂。因为她不说话，妈妈就有控制不住的火气，和停不下来的着急。
　　“走吧，过五分钟打铃。”
　　一路骑来竟也没有多久，直到娄子凊弯下腰锁完单车，莫媛才惊觉自己还在后座上发呆。
　　！真是对不起……
　　娄子凊看得出来莫媛的惊慌，找出口安慰道:“没事儿，我也好困呐……”
　　说着说着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松松兜着莫媛的小书包往前溜。
　　直至坐进熟悉的轿车后座，莫媛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是家里的车。
　　“叫人啊。”副驾的妈妈正扭头转身用不认可的眼神催促她。
　　莫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条件性反射张开嘴巴，声带颤动，发出一个支离破碎听不出什么语调且稀奇古怪的声音。她赶紧把嘴闭上。
　　刘予行拉动手刹，踩油门:“喉咙发炎，医生吩咐噤声，你别逼她。”
　　“我怎么逼她了？这是礼貌问题！我还不是为了她好！”胡秀珍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拍着扶手箱开始数落，“都高三下了，还是这么容易生病，在学校里都吃的什么啊？那好好的饭堂不去吃，点一堆乱七八糟的外卖，热气上火又不喝水，肯定就生病呗。也没几个月的时间了，能不能着点急啊！要是考不上本科我看你怎么哭！”
　　莫媛低着头听训，把手藏进袖子里，咬着嘴唇反复碾磨。在熟悉的沉默中，她竟然觉得车内的空调有些冷，不自主地去揉揉发疼的膝盖。
　　“没事吧。”朱侗的脸凑近，声音放得极低，一只右手覆在莫媛微微发抖的手背上按按。
　　朱侗怎么也在？莫媛感到很疑惑，但是不愿被担心，还是摇摇头，抽出一只手来拍拍朱侗的指尖以做安慰。
　　“侗侗最近怎么样？压力大不大呀？学校里衣服和零食都够吧？可不能累坏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刘予行转着方向盘，一如既往岔开话题，掩盖奇怪的氛围分散火力。
　　朱侗闻言积极地响应:“压力是大，最近我有些失眠，所以打算回家休息一个周末。不过没关系的，可以调节，吃穿都挺好的，谢谢校长关心！”
　　朱侗小学是在家里的学校读的，对刘予行一直没改口，给莫媛办退宿的事情她知情，自然一点通打掩护。
　　刘予行朝后视镜对朱侗感激一笑，分神看一眼莫媛的状态:“休息休息，别在学校绷得太紧。”
　　吴秀珍一言不发冷着脸，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压抑心里难平的火气。
　　晚上睡觉莫媛发现自己的沙发床新铺了一层电热毯，枕套被单散发出晒过暖阳的味道，凭着直觉往枕头下一摸——她上次忘记把糖藏起来了。
　　糖罐子静静躺在原地，彩色的小熊没有五官，与她默默对视。也不算原地吧，比之前多了一层电热毯。那是谁发现的？爸爸还是妈妈？
　　她不敢买安眠药，这种小熊软糖虽然不顶用，但是聊胜于无，安全性高，胜在可以充当心理安慰。
　　应该是爸爸，要是妈妈的话，她不可能等到现在还没发作。
　　知道了？被知道了？被知道我是有病的？
　　脚步声传来，莫媛放下枕头，抓紧躺进被窝里，紧闭双眼。
　　“手机给我，不准玩，回来就好好休息，星期天早点回学校写作业。”妈妈冷淡严厉的话语从头顶上方传来，接着是手机充电线被拔掉，脚步声渐远。
　　幸好有手表……手表呢？莫媛摸到手腕空荡荡的地方，一阵心慌。不能丢啊……这是娄叔叔给的，一定很贵。在书包里吗？
　　黑暗中莫媛一向看不清东西，担惊受怕中缓缓摸索着，一点点靠近床尾的书包，顾不上方向对不对。
　　里间妈妈冷不丁出声问:“不睡觉干什么呢！”
　　莫媛顿在原地，不敢有别的动作。不一会儿，刘予行从浴室里出来，擦着头发想接杯水喝，才发现莫媛呆坐在床上，双眼无神但表情焦急，无意识地用拇指蹭手腕上的疤，没有披外套。
　　默念从医生那里咨询的注意事项，刘予行强装镇定，忽略莫媛不对劲的一切，温和却坚定地拉开她两只手，唤醒她的注意力。
　　“怎么起来了？想上厕所对不对？”刘予行让自己占据莫媛的视线，希望莫媛能回答自己。
　　手表是娄子凊出校门前替莫媛摘下来收进书包隔层里的，回家时莫媛手上已经被换成曾经的腕带。
　　刘予行猜到莫媛要找什么，等得到一些确认的反馈后，打开小夜灯，让莫媛去厕所。
　　然后依照娄德山的转告从书包里找到手表，藏在被子下面，待会莫媛回来掀开被子就能看见。
　　——娄大哥，我们尽快安排我女儿体检吧，越快越好。拜托了！
　　发送出一条信息后，刘予行不敢轻易离开，又生怕自己的存在给莫媛造成压力，便只能回到里间，什么也不做，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莫媛的任何动静。
　　他从前试过陪莫媛熬夜，莫媛在家睡不好时总爱上厕所，每次一路过他们，刘予行总能察觉。可是熬着熬着，他就困得不行，心跳加速，头脑发胀直接睡着了。
　　所以他仍无法想象莫媛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一夜或许是太害怕，或许是刘予行去接莫媛之前偷偷喝的一罐咖啡非常有效，刘予行第一次清醒着彻夜无眠。他甚至不敢怎么翻身，生怕惊醒或许得到一些睡眠的莫媛又担心莫媛发现自己没睡。
　　太累了，身体极度地疲劳，累出偏头痛的顽疾，心脏不停地悸动，浑身乏力，提不起一丝精力。这是身体不健康的感觉，很辛苦。
　　以至于浑浑噩噩地吃早餐时，胡秀珍敏锐地察觉出刘予行的不正常，不过被犯偏头痛的借口挡下，只能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