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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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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按着课表本来应该上的是历史,结果有学生从窗户边上探头探脑地看了眼,远远地望着谢绮良抱着两本书小跑往这边赶。
彭洲明对着路过的语文老师吹了一下口哨,眼睛亮亮道:“老师您可走快点,隔壁六班这会估计闹翻天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绮良这会抱着书从自己班门口进来了。
“你们历史老师有事情,跟我调课了,这节上语文哈,”谢绮良喘口气,然后又小声道:“我们这节课看电影……”
底下学生欢呼一片,比隔壁六班闹腾得还厉害。
彭洲明是班里的刺头,说什么都要捧场两句,他笑嘻嘻地问,老师,历史老师是不是约会去了?
谢绮良把自己的U盘插进电脑,脑子没跟上来,只含糊道,“你别多嘴……”
谢绮良今年才开始上班,教六班和七班的语文,年轻教师的通病,都是温柔不太压得住学生,尤其是她这样本来就没什么脾气的人就更难管得住学生了。
找的电影是谢绮良大学时自己存的资源网盘里的,因为是临时换课,她也不知道要给学生们看什么,这会挪动鼠标随便点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点进去的是《美国往事》。
那就看这个吧。
学生们早早地就把窗帘拉上了,整间教室昏暗一片,只有多媒体投影仪上是一片淡淡的亮光。
谢绮良捏着手机弯腰从讲台上下来。
走到教室后面刚站直身子没多久,彭洲明就不知道从哪搬来一个凳子放到谢绮良身后,她有些意外,连忙推辞道,“你坐着吧……”
“想啥呢老师,”彭洲明又歪倒在自己座位上,坐得实实的,脸上带着笑,“那是老班天天中午过来坐班的凳子,专门逮我的……”
周围几个女生听见这话,都笑成一片,谢绮良忍俊不禁,“你们班主任天天在办公室夸你呢……”
彭洲明还没说话,他同桌就接上了,“老师,你见过哪个老子夸儿子会有好事的……”
七班班主任彭辉民,是彭洲明的爹。
女生们又开始笑,彭洲明倒无所谓,只是这会又和谢绮良搭上话,“老师,你结婚了呀……”
谢绮良没说话,这会转头看着彭洲明,昏黄光线下,她的侧面像染上了同电影里面一样怀着回忆才有的颜色。
“嗯,上个月结的……”
女生们一贯觉得语文老师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偏谢绮良还长了一双杏眼,有时眼里含着一洼水更让学生们觉得她随和无害,就连私下里同学们开她和历史老师的玩笑话,她也从来都是很淡的样子,顶多只是奇怪地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和历史老师谈恋爱呢?”
同学们刚刚还七嘴八舌地问些别的,这会只是出奇一致道:“老师你谈恋爱了吗?”
“没……”
“那你肯定和历史老师在谈恋爱……”
谢绮良:“……”
电影有四个多小时,一节课也才四十五分钟,谢绮良感觉这个电影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迫中断了,她上前去关了电脑,然后顶着下课铃声说了一声“放学吧,路上都小心点”就抱着自己的书又离开了教室。
彭洲明正收拾书包准备去操场上打球,隔了一个过道的女生凑上来不满道,“喂,你干嘛问老师这么冒犯的问题?”
彭洲明头也不抬,只是鼻子里哼气,“你以为我愿意?我白脸黑脸天天都在唱,整得都要里外不是人了……”
九月份开学才不到两周,北城就已经足足下了两场大雨,谢绮良早上出门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和打底衫,下面随便套了一条宽松的七分裤,露着脚踝去穿那双新买的短款帆布鞋,这会冷风一吹,脚脖子就一阵凉凉的。
周五下午本来可以早点到家的,现在硬生生地又挨到放学,谢绮良看了眼时间,担心坐公交会有些来不及,正准备在路边拦辆车却发现有眼熟的人过来。
王勉半弯着身子道:“夫人,先生已经在等了。”
电视上才会有的称呼出现在了现实里,依旧让谢绮良尴尬得不行,她硬着头皮闷声应了一句就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又对着后面的人细声细气地交代道:“下次就喊我谢女士就好了,不要这么隆重地叫我……”
她话在嘴里过了一遍,最后还是没忍住又问出别的,“俞先生这么早就回来啦?”
刚刚还耳提面命不要用这么隆重的叫法,她自己倒又用上了,王勉越过她走在前面为她领路,道,“国外那边的事情解决得快,就回来得早了些……”
谢绮良含糊答应几声,这会到了车边,一开车门就已经瞥见了坐在那边人的西服一角。
谢绮良和俞青松是八月十四日结的婚,此处结婚就是简单法律意义上的去了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的那种结婚,至于婚礼,双方父母见面,都没有这个流程。
而结婚后的新人——俞青松于第二天就去意大利出差,今日才回;谢绮良则是在婚房足足打了半个月的游戏,之后到了开学日期,屁颠屁颠来上班去了。
两个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民政局。
谢绮良提着衣角,屏气凝神地跨进车里,然后端正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直挺挺地目视前方。
直到旁边有人低声道,“这样坐车不安全,尤其你还没系安全带。”
谢绮良顿了顿,然后背靠后一躺,泄气般地把安全带扯了过来。
“开学多久了?”
俞青松边看手里的iPad,边轻声道,“我最近工作忙,抱歉。”
谢绮良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俞青松穿的是正黑色西装,没打领带,长手长腿地坐在车里本来就显得憋屈,再加上他估计是还没缓过来时差,面色也疲惫得不行,这会人在车上,鼻梁上架着金丝眼睛还在看手里的iPad。
“没关系的,”谢绮良犹豫着措辞,不知道该喊他什么,时间拖久了又咬着舌头重复一遍道,“老师,我没关系的……”
车里安静了一下,半晌被喊成老师的人才压着嘴角笑了一下,抬眼看了眼旁边的女孩子,“这都多久的事情了,还记得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嘛……”
谢绮良尴尬地一笑,看着司机走的路不是回娘家的方向,有些愣道:“我们这是去哪?”
谢绮良没想到今天来谢家家宴的人有这样多。
她和爷爷奶奶打过招呼之后便一个人去了后院的凉亭里坐着。
九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谢绮良盯着自己身上这套新款裙子的下摆处开始发呆,刚刚在车里问出的那句“我们这是去哪”还响在耳边,而俞青松一句轻松的“我们回家”直接让谢绮良直接开口道:“我家不是这个方向……”
话还没说完,谢绮良就明白了男人说的“家”是哪里。
俞青松假装没有看见女孩子微红的脸,只是淡淡道:“去小松苑换件衣服再走。”
直到负责送衣服的导购介绍谢绮良身上这件秋季新款无袖连衣裙的时候,她还在发呆,只能随便敷衍道:“那就这件吧……”
眼下谢绮良喃喃自语道:“秋季的裙子到底为什么要做成无袖的呢……”
池暮拎着件外套过来,听见谢绮良这么一句话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你说什么呢?”
谢绮良看见是她,笑了笑,“安安呢?”
“陪着看了会动画片就嚷着饿,二哥带着去厨房偷吃了。”
谢绮良看着她把外套放自己怀里,眨眨眼,“这么贴心?”
“别,”池暮向着大厅那边努努嘴,“姐夫让我给你拿的……”
谢绮良顿了一会,“你倒是喊得比他们顺口……”
“我顺口有什么可说的,毕竟就是一个称呼而已。”
谢绮良堵她的嘴,“那我也没看见你喊我二叔叫[爹]呢……”
谢绮良这一辈的孩子里有六个,加上池暮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应该是七个,但是要说起来能和谢绮良关系亲密点的却是池暮这个外来人。
池暮懒得搭理她这样贫嘴,只是道,“二姐今天要和哪个人见面?”
谢绮良拢了拢外套,“大厅里不都是?”
好好的一场家宴,硬是被奶奶整成了相亲局,池暮撑着头往大厅里看了眼,随后又看她,“你和姐夫也是这样?”
风有些凉,谢绮良吸吸鼻子,“那倒不是…”
“二姐是挑别人,而我是被挑的那一个……”
谢绮良已经记不清那次和俞青松的见面了,她以为的和家里人吃饭到头来是和一个男人。
尤其这个人还帮自己补习过高二的数学。
她还记得自己的如坐针毡和对方一边挽起衬衫袖子一边拿过自己的牛排的淡定从容,“谢绮良,你的牛排快要被你切烂了。”
她窘得不行,只能为自己找别的话题,“你爱吃西餐?”
俞青松那会应是从别的饭局上刚下来,尽管他面上丝毫不显酒意,但谢绮良仍能从刚见面时的淡淡酒气和男人微松的领口处看见发红的脖颈判断出——俞青松喝了酒。
“不爱,”俞青松答得言简意赅,也没有问谢绮良为什么这样问,只是把那盘切好的肉又放回原来的位置,接着道,“也许下次见面我可以带你吃点我们彼此感兴趣的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谢绮良真的很想感慨此人泡妞技术怎么会如此娴熟。但那都是后话,因为一个月后两个人就已经结婚,也没有所谓的“下次见面”。
池暮看着谢绮良发呆,默契的也没有说话。她随着妈妈一同成为谢绮良二叔的家里人,自然也是谢家的家里人,但是在安安还没有出生之前,所有人都知道谢绮良才是谢家的幺儿,就连大哥二哥他们对外称呼都是“我家小妹”。
夜色深深,谢绮良没看见池暮的表情,只是站起来拉着她一同往回走,“天晚了,估计快吃饭了。”
安安用手抓着鸡翅啃得正香,谢家这一辈的幺儿出生得太晚,以至于那些肮脏事都追不上她。谢司禹用纸巾给她擦擦手又擦擦脸,然后又看向坐在旁边的人,笑道,“俞先生家里长辈都好?”
谢绮良和俞青松这样急着结婚是因为俞家奶奶时日不多了,老太太病得糊涂,年轻时做过知青相信唯物主义的人也开始要学着“冲喜”,每日看见来病房里的人都是一问:小松结婚没有?
被问的人回握着老太太的手,在她耳边大声道:“快了快了,老太太您等等,您等着小松给您领着孙媳妇和大胖小子过来看您呐!”
所有人都等着俞青松结婚,然后看着老太太满意地与世长辞,哪成想,老太太的病倒是一天天的看着有精神了起来。俞青松的堂弟结婚结得早,弟妹看这场景,半晌笑得意味不明,“这还真是个福星,要把她供起来了!”
回到这间屋里,俞青松手里夹着烟,却没有点燃。这是个小屋,面积不大,却堆满了书,一对桌椅可以看出来应该是家里的大人给小辈们收拾出来当做做功课的屋子。窗子向南,能看见后院里的绿植和影影绰绰的路灯。他朝着窗子望了许久,才回过头不咸不淡答应道,“家里琐事如俞家一样多,就算惹人闹心,但也能处理,长辈们也是如此,身体健朗,没什么可挂心的。”
安安在二哥怀里待着有些腻歪了,挣扎着要从二哥膝盖上下去,谢司禹拍拍她的小脑袋,把她放下来之后嘱咐她去喊后院里的瑶瑶回来吃饭,然后看着安安出了屋子,才一改刚刚温柔和煦的面容,冷冷道,“这婚原本是结了就打算离了的,现在这样倒是让人意外得很。”
俞青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却问了别的东西,“瑶瑶是谁?”
谢司禹皱眉看他这妹夫,“当然是安安的三姐姐,你老婆。”
俞青松又追问,“哪个[yao]?”
“王字旁的。”
俞青松又朝窗子那边看了眼,这回收了视线,抿了口桌上的热茶,到底也没说这“瑶瑶”怎么了。
谢绮良一进屋就看见安安抱着大鸡腿逢人就问“你看见瑶瑶了吗”,不出一分钟,相亲局上的精英男士们都知道了俞家老幺的三姐姐叫“瑶瑶”了。
谢绮良抱着安安往客厅里走,逗她,“鸡腿给我咬一口?”
安安不明白为什么几个哥哥姐姐总爱抱自己,她看着袖手旁观的池暮,挣扎着又要跳出去这甜蜜的怀抱,还没成功,就又发现自己二姐过来了。
安安怕自己二姐怕得厉害,这会安静了不少,埋在谢绮良怀里只当自己是个死人。
“瑶瑶,你过来一趟。”
谢绮良听见二姐喊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只恨自己怎么不能和安安一样当个死人。
池暮领着安安走了,只留下谢绮良和这个难缠的二姐。
“爷爷说你的婚礼还没有办,问你和俞青松是怎么想的,若是不办了也就不问了,要办的话,姊妹两个的婚礼总得分出来个先后才好。”
谢绮良纳闷爷爷怎么这样急,二姐这相亲局才开始,就已经想着结婚办婚礼的事情了?他谢司令这样急着嫁孙女不怕别人暗地里蛐蛐他吗?
谢盈看着三妹五彩缤纷的脸色,这会终于带了点笑,“你也怕外人说谢家怕不是急着卖女儿呢?”
“我是自愿的,”谢盈上前理了理谢绮良的裙子,然后看着自己的初为人妻却依然稚嫩的三妹妹,低声道,“你受委屈了要和家里人说,晓得的吧?”
谢绮良一愣,然后笑开了,杏眼弯弯,“你知道我一向心眼大的能掉金元宝……”
“是,你傻得脑子都不太灵光了。”
“二姐!”
谢盈大笑。
谢绮良看着她,犹豫着还是问了,“二姐你看上客厅里哪个了?”
她三妹妹脸挤得皱巴巴的,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们都好丑。”
“谁都没看上,”谢盈掐她的脸,“傻妞,这不是家宴,是我的升职宴,祝贺你二姐我又升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