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教官 别来无恙》荔屿漫

23、对望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街对面的裴燃站在那里，像是从沈沫纷乱的梦境中走入现实。他穿着常服，身姿依旧挺拔，但眉眼间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些风霜，也多了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手机还贴在耳边，听筒里传来他低沉的呼吸声，和此刻街面上汽车驶过的嘈杂声重叠在一起。沈沫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带来一阵眩晕。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街对面的裴燃放下了手机，目光穿过川流的车辆，牢牢锁定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冰冷质问，也没有了咖啡馆摊牌时的痛苦激烈，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某种决意的深邃。
　　他迈开步子，朝她走来。
　　沈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发现自己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她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穿过马路，一步步走近。
　　距离缩短，她能看清他下颌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看清他眼中清晰映出的、她慌乱无措的影子。他身上那股干净而冷冽的气息再次笼罩过来，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秋夜的微凉。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街边的喧闹、闪烁的霓虹、行人好奇的目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对视。
　　“……你调回来了？”最终，是沈沫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嗯。”裴燃应了一声，目光依然没有从她脸上移开，“上周刚到新驻地。”
　　“那你……”沈沫想问，那你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在楼下守着却不出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又让她不敢深想。
　　“那天在书店，我看到你了。”裴燃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你的车开过去了。”
　　沈沫的心猛地一紧。所以，他真的看到了她。看到她坐在陆凛风的车里，看到她仓促移开的目光。
　　“我……”她想解释什么，却觉得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沫，”裴燃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叫了她的名字，真正的名字，语气郑重，“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
　　他的目光沉静而坦诚，仿佛要将自己的思考过程完全展露在她面前。
　　“关于穆然，关于过去，关于……你。”
　　沈沫的呼吸屏住了，指尖微微颤抖。
　　“我恨过，怨过，也痛苦过。知道真相后，更多的是茫然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欠穆然一个告别，也欠你一个道歉，和一声谢谢。”
　　“不，你不欠我……”沈沫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微弱。
　　“我欠。”裴燃的语气很坚定，“我欠你五年的公正，欠你一个解释的机会，更欠你……”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深沉，“欠你一份没有掺杂误解和恨意的认识。”
　　晚风吹过，扬起沈沫耳边的碎发。她看着裴燃，看着他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明亮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
　　“所以，”裴燃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郑重，“沈沫，我调回来，不仅仅是因为部队安排。”
　　他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沈沫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和他眼底那份不容错认的认真。
　　“我想重新认识你。不是作为穆然的妹妹，不是作为某个替身或符号，就是作为沈沫。”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砸在沈沫心上，“以一个男人，认识一个女人的方式。”
　　街灯在这一刻骤然亮起，暖黄的光晕洒在两人身上。
　　沈沫怔怔地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猜测、忐忑、自我压抑，在这一刻被他直白的话语冲击得七零八落。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想过他的冷漠，他的质问，甚至他的同情，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如此平静而坚定地说出这样的话。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委屈、释然和不敢置信的情绪冲击。
　　裴燃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眼神软了下来。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他的猎物自己走出迷惘。
　　“我……”沈沫的声音哽咽了，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泪水逼回去，“我不知道……这对不对……姐姐她……”
　　“穆然希望我们都好。”裴燃的声音异常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相信，她不会愿意看到我们因为她，而永远困在过去，画地为牢。”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却给了沈沫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给我一个机会，”他看着她，目光恳切而真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沈沫。”
　　夜色渐浓，城市的喧嚣仿佛远在天边。沈沫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看着眼前这个曾让她痛苦、逃避，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全部心神的男人，那颗沉寂已久、布满裂痕的心，似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真实的悸动。
　　对望良久，她终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不是承诺，不是应允，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抛开所有过往阴影，重新开始的，微小的可能。
　　裴燃的眼底，终于漾开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如同拨云见月。
　　远处，陆凛风的车缓缓停在街角，车窗后，是他骤然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