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教官 别来无恙》荔屿漫

3、裂痕

　　裴燃送来的那杯热饮，像一块灼热的炭，熨帖在沈沫（穆然）的掌心，也烫在她的心上。办公室其他老师投来的或好奇或艳羡的目光，更是让她如坐针毡。于冉老师那句“普通朋友会这么关心你？”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不是穆然，却享受着本应属于穆然的关切。这份偷来的温暖，让她既贪恋又无比自责。
　　一下午的课，沈沫都上得有些心不在焉。学员们的朗朗书声，偶尔会幻化成裴燃低沉的嗓音；窗外的蝉鸣，也仿佛是他执着的追问。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却总在不经意间瞥向窗外，既怕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底又隐秘地期待着什么。
　　这种矛盾的撕扯，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沈沫几乎是第一个收拾好东西，想要逃离学校。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远离一切可能让她身份暴露的源头。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她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看到裴燃倚靠在一辆军用吉普车旁，显然是在等她。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身姿依旧挺拔，眼神却比白天更多了几分深沉和势在必得。
　　“上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们谈谈。”
　　沈沫下意识地想拒绝，可周围来往的学生们好奇的目光，让她把话咽了回去。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争执，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猜测。
　　她沉默地坐进车里，吉普车平稳地驶出校园。车厢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不是去训练场的方向。”沈沫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终于开口。
　　“嗯。”裴燃目视前方，“带你去个地方。”
　　车最终在城郊的一家咖啡馆前停下。这家咖啡馆……沈沫的心猛地一缩。这是五年前，他们最喜欢来的地方。那时的裴燃还不是教官，会在这里抱着笔记本电脑一坐就是一下午，构思他的游戏脚本；而她会在一旁安静地看书，或者用画笔勾勒他的侧影。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当年拿铁的醇香和年少时甜蜜的梦想。
　　裴燃选了他们过去常坐的靠窗位置。落座后，他紧紧盯着她，不再绕圈子：“穆然，告诉我实话。五年前，到底为什么？我不信‘腻了’这种鬼话。还有，你昨天和今天，都很不对劲。”
　　他的目光太具穿透力，仿佛要剥开她“穆然”的外壳，直视内里那个惊慌失措的“沈沫”。沈沫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指甲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冷静。
　　“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身体不太舒服。”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变了，你当了兵，我做了老师，各自有了新的生活，何必再执着于原因？”
　　“变了？”裴燃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是，我变了。我放弃游戏创作去当兵，是因为五年前你那句‘腻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腻了，是我沉浸创作不够关心你，还是你觉得我那时的未来不够稳定？我想变成一个你认为‘可靠’的人！可你呢？你说你热爱舞蹈，梦想是站在更大的舞台上，为什么最后会甘心留在学校做一名辅导员？”
　　他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沈沫的心上。她不知道，她的“分手”竟成了他人生轨迹转折的导火索。内疚和心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几乎要撑不住，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姐姐的绝症，那个残忍的约定，她这五年来的痛苦和思念……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陆凛风”。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沈沫立刻接起电话，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凛风……嗯，我……我在外面。什么？现在吗？……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她不敢看裴燃的眼睛，匆忙站起身：“对不起，凛风有急事找我，我必须马上走。”
　　又是陆凛风。
　　裴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五年前他们恋爱时，陆凛风就作为她的“竹马”时常出现在她身边，如今五年过去，他依然能一个电话就把她叫走。而自己，这个她曾经深爱过的人，却连一个真相都得不到。
　　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无力感和尖锐的嫉妒攫住了他。
　　在沈沫经过他身边，准备仓皇逃离的瞬间，裴燃猛地伸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道很大，带着军人特有的不容挣脱。
　　“穆然，”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和我分手，然后这五年……一直和陆凛风在一起，是吗？”
　　沈沫浑身一僵，被他话语里的暗示刺痛，也为这阴差阳错的误会感到悲哀。她想否认，可“是”或“不是”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承认，意味着坐实他的猜测，彻底斩断过去；否认，又该如何解释陆凛风这五年无微不至的陪伴和知晓她所有秘密的特殊地位？
　　她的沉默，在裴燃看来，无异于默认。
　　他眼底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紧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极其缓慢而又绝望地松开。
　　沈沫不敢回头，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咖啡馆，任由泪水在转身的瞬间夺眶而出。
　　裴燃没有追出去，他只是颓然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她匆忙拦车离去的身影，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坚硬。
　　裂痕，已无法弥补。
　　误会，如同厚重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了两人的心上，也将他们推向了更远的彼岸。
　　而真正的风暴，还尚未降临。